我睡在车上的时候,回忆上次同妍子在车上的那晚,也有两年了吧。那时,田野里有青草的香味,成物生长,鱼蛙欢畅,鸟儿低飞,虫兽奔忙。按季节,今天也应该是这样的啊。为什么,我没听到生命的喧闹呢?是不是我母亲融入了土地,生灵也没有心情歌唱?
我记得那晚的妍子,如妖如蛇,让我欲罢不能;吐气如兰,让我如醉如熏。从那晚起,在这个车上,她是我真正的妻子,我的身体和内心,迎娶了我的新娘,在我生长的土地上。
我翻开手机的照片,看了又看。妍子,我想你了。在自己曾经最熟悉的地方,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和凄凉。
我给妍子打电话,结果她电话关机。估计她睡了吧,反正明天我也要往回赶,有话见面再说吧。
第二天早上,是王叔先到车上来的。
“王叔,你们院子还有人吗?”
“没有了,都走光了。我家后面的猪圈也塌了,也懒得修理了。”
“你们院子的人没回来过吗?”
“不晓得啊。几十户人家,都断了联系了,院子没人,故事忘不了,这毕竟是从小长到大的地方。”
这时,舅舅舅妈来了,他们带了早餐,是碗儿糕,也就是做得像碗形的米糕,这是我小时候最爱吃的。
“昨晚我和你表婶,专门推磨,才磨了点米粉,多做了一些,你们在路上吃。今后,再回来,恐怕也吃不成,自己石磨子推出来的碗儿糕了。”舅妈说到这里时,我看见,王叔抹了抹眼泪。
我开车,先把舅舅舅妈送到火车站,他们坚持要坐火车到广东去。我拿出妍子准备的东西,给了舅妈。
“舅妈,这是妍子临行前给你们准备的,有二十万元钱。”
“我们不能要你们的钱,我们有儿有女的,生活过得来。”舅妈推辞到。
“妍子说,妈不在了,今后舅舅舅妈见面的机会就少了,她专门在银行办的这个卡,给你们一个念想。如果今后过年过节我们礼节不周,不要怪我们晚辈,我们虽然天各一方,但你们是我唯一的长辈了,我们不能忘。”
他们收下了。望着他们进站的背影,他们苍老的身躯,他们回头时的眼神,我知道,今生我们没有多少说话的时间了。
突然,舅妈丢掉手中的行李,向我们这边跑了过来,在最近的栏杆旁,她说了句:“要洋芋片,跟舅妈说,我给你寄来。”
我点点头,泪水挂在我脸上。妍子称赞过的洋芋片,我妈临死前带来的洋芋片,我舅妈寄来的洋芋片,已经成了我故乡唯一的印记,尽管,舅舅舅妈也没留在故乡。
当我和王叔在车上,返回温州漫长的路上,他坐在副驾驶,他陪我说话,也让我知道了那段时间,母亲的一些细节。
“你妈的身体一直很好,有点风湿和胃病,也是你在北京给她治好了的。我也没注意啊,倒是她照顾我,她以为我身体比她差些。”
“我也以为她身体好,没在意。王叔,我妈原来有高血压吗?”
“没有啊,原来不可能有高血压,你在北京给她看病的时候,不也随便检查过的吧?”
“是啊,那时检查,她血压如果有毛病,医生就会告诉我的。她的高血压,是近两年才得的吧?”
“应该是的,你外公也是高血压中风走的,估计有遗传。但是她从前从来没有高血压的迹象,我们都忽视了吧。”王叔想了想:“或许,是生活的原因?”
我突然想起二牛和小祁说的话,我妈近两年,饭量越来越好,大鱼大肉的,越吃越开心,越吃越胖,估计是饮食方面的原因。我问到:“这两年,我妈的伙食是不是肉吃得多?”
“哎呀,庄娃子,你找到她了,她总说她享福了,要把一辈子想吃的都吃回来。餐餐鱼肉,我肠胃不太好,虽然好吃,但也不敢吃太多,都是她吃了的。她没什么爱好呢,一生就是没吃够啊,有了钱,天天想办法弄吃的,我也没意识到饮食结构问题,只觉得,她开心,就随她,谁知道,害了她。”
这个问题比较清楚了。我妈一生苦日子,突然大鱼大肉地吃,身体就起变化了。如果一个从小吃肉长大的人,比如以牛排为主食的西方人,他们的饮食结构适应了肉食,没问题。比如草原民族,有奶茶,来中和肉食消化,西方有奶酪,有酸奶,来中和,他们能够适应。但一个长期以素食为主的人,甚至有时还吃不饱的人,突然集中一段时间以肉食为主,身体是接收不了的。
“最近啦,你妈长期跟我说妍子的事,要我莫怪她,她要尽心照顾妍子,不能照顾我,我哪能怪她呢?”王叔说到:“你妈说,妍子心里的苦,她作为女人,最明白。妍子是怕你不爱她了,她不能跟你生娃儿,妍子心里没底了。你妈天天去,是给妍子撑腰的,是让妍子宽心的,做饭只是个由头,要妍子安心,才是她的目的。”
“你妈跟我说过,妍子晓得自己不能生育后,还要故意轻松,其实是最危险的,她不能见死不救。她说过,庄娃子所有的幸福,离不了妍子。妍子这样的媳妇,是庄娃子修来的。”
听到这里,一切都明白了。在妍子心理行将崩溃之时,是我妈给了她信心。我妈在,妍子就可以确信,我在,家在,一切都在。但另一个隐忧来了,我妈不在了,妍子该受到多大的打击?
我加快了车速,归心似箭。
先把王叔送回家,然后将车子还了,剩下的行李,一个大包,我打了个的士,直接回了家,我想给妍子一个惊喜,没有提前打电话。
等我到屋时,开门的声音,让宋姐慌忙出来开门。我问到:“妍子呢?”
她还没回答,岳父岳母已经从房间出来了,我看到岳母的眼睛红肿。我问到:“爸、妈,我回来了,妍子呢?”
岳母摇摇头,对我说到:“小庄,你坐下,听我慢慢给你说。”
我知道事情不好了,妍子肯定不在家。
“小庄,妍子走了,跟她小姐姐到南京去了。”
“她到南京,也得等我回来再去啊,你们怎么就放她走了呢?爸、妈,你们也太不负责任了!”我生气了,甚至有点愤怒。因为,这事,妍子因为情绪原因,可以和我赌气,但作为父母,不能不顾大局。我作为家庭成员,作为妍子的丈夫,怎么不跟我通气。
我突然意识到,这是我第一次跟岳父母,真正地脾气。
“我们怎么办?我们怎么办!小庄,我们是父母,我们也没办法了。”岳母说到:“小庄,你不知道,你离开这段日子,妍子是怎么过的,痴痴呆呆,人像断了魂的。你爸找了个心理专家,在我们家以作客的名义,观察了一下,说妍子有严重的心理创伤,也不排除有自杀倾向。我和你爸都吓死了,都指望你回来,可以安慰她。”
是的,我是妍子的药,这也是岳母说过的。
“但是”岳父说到:“在她面前,根本就不能提你,一提你,她就急得要昏过去那样,然后就是冷笑,然后就是哭,根本不能提你。你知道,你原来每天给她打电话,她都是装着正常接的,我们都在她身边,生怕你的电话,给了她刺激。”
这什么情况?怎么会有这种情况?妍子不是很爱我吗?不是很需要我吗?
“但她为什么要到南京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