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电话给老隋,老隋接电话的时候,都显得很谦恭,嗯嗯啊啊地回应毛队长,我也没听清他们在说什么。随后,老隋就把电话递给了我。
“庄总,我们兵分两路,你在成都青羊宫一带打听,那不是我辖区,我不好直接出面。我到张继才家乡去打听,免得你到他家乡,打草惊蛇。”
果然专业,这我先前还没考虑过这多。但是,他用“打草惊蛇”这个词,是不是已经看出,我找张继才是不好的目的?如果我是来寻老朋友,肯定不用这个词。如果我是来找张继才麻烦,对方有意躲着我,用这个词才恰当。但是,毛队长是如何看出来的呢?或者,这句话本身就是在试探我?他常年办案,估计我的小心思,已经被他看出来了?
不管他如何理解了,只要他在安心帮忙就可以。我只好回答到:“那行,你帮我找找,免得我两头跑。”
“如果你在成都找不到,就给我打电话,我们通过其它渠道来。”
就这样,我继续回到成都。在路上,接到了贺部长的电话,只说是顺利,暂时还在德阳,免得他要知道我到成都了,又要客套,造成我们都不自由的局面。
中国的人情往来,就有这一点尴尬。互相客套中,掩饰了各自真正的想法;来往的应酬中,限制了各自的自由。
租了个车,只跑到成都市边上,我就得下车了。因为,他是德阳的出租,不能在成都市区营运。“捉到要罚款的,我一个月都白搞了。”他说到:“现在执法很严的,被管理部门抓了,罚款2000至5000,我们公司有人被抓过,脑壳青痛。”
我听到他所说“脑壳青痛”,就忍不住想笑,这个土话,很形象。我不好勉强,只好下车,另拦出租了。
在拦出租车之前,我在路边随便买了幅墨镜,免得张继才先认出我,悄悄溜掉。最后,坐上一出租车,七弯八转,大约又过了一个把小时,才到青羊宫门前。
典型的道教建筑,按风格估计是明清建筑,建筑年代比较久远,没有后期重修的痕迹,最多只是后期维修,保持了原始的古朴形象。门面斗拱挑檐,云龙彩雕鲜艳;扁额题字苍劲,两层琉璃金黄。我看了看它的门牌号码,“一环西二段9号”,可见是市中心区,保留着这样一座古老的建筑,没遇战乱的成都,确实存有大量的古迹。这应该是成都历史以来的一座标志性的建筑,因为,这个区,就叫青羊区。
我现在顾不上关心它的来历和掌故。要是小池在一起,肯定会对此品评一般。我是来找人的,现在是下午四点钟左右,青羊宫附近,还有一些算命打卦的江湖人士,我先围着它,转一圈,看有没有张继才的遗迹。
一圈下来,没现张继才,但也看出一些名堂。这道观之外,与武汉的长春观大致相似,大量江湖算命的人在此摆摊。套路都差不多,只是有一点怀疑,这些人,见我路过,怎么就没一人招揽我的生意呢?
当我孤身一人,来到一个从不熟悉的城市,我的心境,与多年前在武汉时一样。漂泊感是如此熟悉,但此时,我有明确的目的,所以,情绪状态还是有所不同。
为什么没人找我算命,我自已分析了一下。我自己一个装成昂扬的年轻人,步履匆匆,要么是有事要办,根本没有心理的徘徊,不需要算命。另一方面,我的穿着打扮,犹如游客,不像是心怀忧虑的人,不是他们的客户吧。这些吃江湖饭的,对街面上行走的人,大多有准确的判断,他们不会在我身上浪费时间的。
这一圈找下来,我几乎穷尽了周边所有摆摊算命的人,没有现张继才的踪迹。按老隋所说,有时,他也伪装成道士在周边游荡,但我没有现有此类人。我看里面许多游客出来,时间已经五点多了,青羊宫也已经要关门了,我只得临时找个宾馆住下,明天到里面去探一探。
完全孤独的一个人,来到一个陌生的城市,不管有钱没钱,每到夜晚,你都会产生出某种凄凉的感觉。
我得给自己找点事干,我先给班长打了电话,了解了岳父母在北京的情况,一切正常。我就把在成都的经历给他说了一下,他虽然也同意我找那个断手人,但提醒我不要冲动。
“你是去解决问题的,庄娃子,尽量不要制造问题。”这是班长对我的忠告,我听了过后,心情也冷静了些。
晚餐在哪里吃呢?成都不是好称小吃之都吗?我问了问,又好玩又好吃的地方,有人给我说了,在府城河边就有很多。我搭车往那边去了。
远远看到,有一座廊桥立在河上,灯光惹眼,我叫司机停下,就这儿了。迎面而来的是个照壁,上书《廊桥赋》,我一看作者,是号称巴蜀鬼才的魏明伦写的,仔细看了一下,这家伙以严格的赋的形式,加入了许多现代的内容。借桥抒情绪,借赋搞点幽默,是他的风格。
四川是个出才子的地方,比如古代最有名的,李白,苏东坡一家三父子。近代就更多了,郭沫若、巴金是近代最有名的大家。从中国文化史上来看,四川出才子的比例,大概与江浙可以齐名了,究其原因,估计与生产生活水平与方式有关。天府之国与江南的鱼米之乡,在生活富足程度来比,大致相似。况且川西坝子,更是因为都江堰的存在,每年人们闲时多、忙时少,就给欣赏艺术带来了群众基础。
穷不养艺,自古皆然。
但是,四川出的大才子多,还与安宁的社会环境有关。除了明末张献忠的屠杀以外,四川大部分因地理的原因,与中原有隔绝,造成了独特的地方文化氛围。这里风景秀丽如峨眉、西岭,完全可以给诗人提供想象与歌颂的空间,还有川西高原、贡嘎雪山,壮美的风格,给人以大气的风骨。这是江浙文人所不能比的。江渐文化虽然精致,但大气,倒比不上四川了。
天下才子来四川,四川才子出天下。这也是一个独特的现象,这里好像是个文人的中转站,外来的才子,如果到一次四川,文化艺术的风格就会得到杂交和改变,焕出从前完全不同的雄奇风采,比如杜甫。四川才子出了四川以后,很容易名满天下,是不是也是这种文化杂交后的产物呢?
比如陈毅元帅当年出川时写的诗:“三峡束长江,欲使江流改;一旦破夔门,东流归大海。”
四川的文化人,如果不出四川,就小家子气,如魏明伦般,才虽有才,但对中华文明的贡献,却要打折扣了。他写的《潘金莲》,虽是川剧,但当年也是对传统文化有了一些冲击。他把历史上人们认为可遭痛恨的潘金莲这个人物,写成了妇女解放意识的觉醒先驱,这也算是个独特的视角。但是,后来,并没有再产生更有影响力的作品了。因为,一个文人,如果不将自己的思考对象,放到中华民族整体的文化背景上,不把自己的写作对象,放到当今时代的反思上,它是形成不了巨大影响力的。没有影响力的作品,哪怕再精致、再大胆,也是自说自话。
这让我想起了陕西的三位作家。贾平凹是最有才气的,但他的才气与中国现代的关注点没有合拍,所以,只能叫做怪才。而路遥的才气明显不如他,但他将自己的作品直接对准这个时代,所以就有了《平凡的世界》。陈忠实企图将近百年中华传统的演变史写出来,大则大矣,但焦点不集中,情绪不饱满,意义虽然多,但冲击力差了些。但《白鹿原》的影响,也远比贾平凹的任何作品强,虽然贾是陕西第一才子。
想到这里,我不由得想起了小池,如果她在这里,免不了要跟我辩论一番,她会有哪些观点和结论呢?
算了,肚子有点饿,先填饱再说。
走到河边一个宵夜的摊子,要了一个兔头,几碟凉菜,一瓶啤酒,就着这偶尔吹来的河风,喝了起来。
过了几分钟,邻座就来了几个外地人,口音估计是东北的,其中有一个成都口音的人作东,估计是招待外地朋友。他们倒是高谈阔论,令我兴趣倍增。
东北人和四川人,都是中国优秀的吹牛大师,我倒要听听,这个成都人,拿什么故事来招待北方的朋友。
“东北当官的多,四川当大官的人少,你们知道这是为什么吗?”这是成都人的问题,现场就激了大家的兴趣,我在一边,也很好奇,看他怎么演绎。
要说,小说就是讲故事,吹牛也就是艺术了。要吹得感情澎湃要吹得别人想听,还真是个技术活。他的话从问题开关,一下就抓住了观众,简直是教书一般的写作经典了。
“主要是追求不同。你们东北人,追求霸气,我们四川人追求安逸。所以,结果也就不同了。”
你看看,先提出结论,这结论本身就不凡,看样子,他举的例子,或许更有听头了。
“追求霸气的人,要么占山为王或者行侠仗义,要么当个大官或者出个大名,追求的是人人都感受得到的影响力和控制力,这两种力,在官场上才会得到极致的体验,你说是不是?”
当然有人接话了,什么东北官员多、土匪多,什么人都想出名之类的,好像在自动证明那个成都人推断的准确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