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下午,那些大夫的辩论都没有停止。秦栀听得累,和元极说了一声,便转身上了楼。
这结果啊,肯定不会合元极的心意,但必然会合她的心意。既然如此,她心中的石头都落了地,安安稳稳的开始睡觉。
这一觉睡到太阳都落了山,侍女在天暗下来时便点燃了琉灯,眼下这房间灯火幽幽,让人不由得想再接着睡。
不过,晌午看那些大夫辩论,看的她都忘记吃饭这事儿了,这会儿几分饥饿感。
下床,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长,然后缓步的下楼。
下午还聚集在一楼辩论的那些大夫都已经不见了,琉灯明亮,侍女都立在各自的位置,悄无声息。
一个人坐在软榻上,一动不动的,看起来思绪好像已经处于另外一个世界之中了。
缓缓的走到他身边,秦栀歪头瞧了瞧他没有表情的脸,随后在他身边坐下。
抬手,她摸了摸他的头,“大夫们的结论是什么?”
元极若有似无的深吸口气,随后转脸看向她,漆黑的眸子在她脸上游移,最后又定在了她的眼睛上。
她的眼睛特别好看,像是能看穿一切似得,任何秘密都藏不住。
“还在争论不休呢,看来是没有结果了。”元极开口,随后抬手捏住她的脸蛋儿,从她脸上的笑就看得出,她已经知道是这种结果了。
秦栀忍不住笑出声,“不会有结果的,所以我说,顺其自然是对的。你是不相信自己拥有美满么?连个健康的孩子都无法得到。”
“幻想终究是幻想,同时也要承认现实。现实就是,你的确吸了毒气,身体也受到了影响。这个小东西,有极大的可能也被影响。”说着,他的手落在了她的腹部,虽是现在什么都感觉不到,可眼下真的有个生命在这里,是他和她一同创造出来的。
“别再愁了我的世子爷,短短几天时间,你看起来好像老了十岁似得。”倾身,秦栀捧着他的脸,一边小声叹道。
老这个字,绝对是元极的大忌,面色微僵,连呼吸都变了。
秦栀噗嗤笑出声,捏住他的脸晃了晃,“逗你的,世子爷即便满头白,也是一个俊美的老头,会惹得许多老太太生扑你。”
元极微微皱眉,“就是不知你这个老太太还会不会如旧。”别的老太太他也管不着。
“你变成老头也不代表我会变成老太太,我可比你年轻着呢。”身体向后靠在了软榻上,她如是道,果然又气着了他。
“看来,我的驻颜汤得接着喝。”不能停。
“嗯,喝吧,挺你。”秦栀点点头,看他想法设法的保青春她就觉得好笑。
晚膳一一的送上来,秦栀也拉着元极走到了桌边。
元极看起来并没有什么胃口,因为今日的事情影响了他的心情。
秦栀虽是高兴,倒是也收敛了些,免得身边的人气的头顶冒烟。
“二爷呢?没有过来么。”饭菜都摆好了,却不见元烁的影子。
“回世子妃,二爷和萧公子出去了。”侍女回答道。
“跟着萧四禾?这城里应该也有烟花之地,但质量不会太好。我还是得警告这小子,不要随便脱裤子,很容易染病的。”与萧四禾在一起,除了去那种地方,也没别的去处了。
“用饭的时候能不能不要说这种让人作呕的话题。”本来便心情不佳,听了之后更是几分难以下咽。
“好,不说,快吃吧。”忍不住笑,将玉箸送到他手里,这般服侍,好像他怀孕了似得。
看了她一眼,元极开始用饭,心情不佳是真的,但瞧她那一直笑的眼睛亮晶晶的样子,情绪倒是好了许多。
虽说如此,但他的担心依旧是不能消减,毒气影响胎儿,可能会对孩子的身体亦或是头脑造成不好的影响。再来就是生产时的危险性,这个最让他不安。
所以,既然那些大夫现在对胎儿是否健康正常没有统一的意见,那么就让他们开始研究,如何能顺利的生产。距生产还有多个月,如此早早的防范,他们总是能做到的吧。
“元烁明日便回去了,你有没有什么话要带给父亲和王妃的?”动作很慢的用饭,秦栀一边歪头看着他问道。
元极看了她一眼,随后摇头。
“希望我的孩子不要像你这样冷情,我会伤心死的。”轻声说着,这倒是自内心。
“他们还有元烁。若是要我如元烁一样的在他们面前晃荡,他们会吓死的。”元极语气淡淡,但很显然说的是对的,他就不是那会撒娇的人。
他有道理,人的个性不同,自然是不能强求。
只不过,想想自己把孩子孕育出来,孩子却对自己不冷不热,于情感上来说,难免会觉得有些委屈和伤心。
“倒是你和元烁几分神秘,偷偷商讨什么呢?”元极忽然问道。
这倒是让秦栀几分意外,“眼睛这么好使?”
“虽说一群大夫让我头疼,但我的眼睛可不是摆设。或许你隐藏的很好,但元烁见了我就心虚,必然有事情瞒着我。”他可全然的看在眼里。
“你眼睛是好用,但我不想说,你会强迫逼供么?”眉眼弯弯的问他。
看着她,元极随后摇头,“不说就算了,你什么时候想说,再告诉我吧。”
“真乖。”点头,她很满意。
元极若有似无的弯起薄唇,虽说担心,但看她笑颜如花的样子,他的心情也好了起来。
无声的用饭,元极数次看她,似乎有话要说。
“你又想表什么见解呢?”放下玉箸,秦栀不吃了,开始缓慢的喝汤。
“有件事,我觉得应该告诉你。尽管可能会影响你的心情,但若不告诉你的话,可能以后你知道了,心情会更不好。”元极也放下了玉箸,一边说道。
眸子微动,“说吧。”有那么一瞬间,她还以为他要说柴文烈临死前说了些什么。
“是寇先生,我们在吴国时的那几天,他去世了。临死前忽然精神好了起来,喝了很多的花雕,醉了之后睡着,便再也没有醒过来。”这件事在刚刚回到这山庄时,元极便知道了,但一直没有告诉她。
闻言,秦栀若有似无的叹口气,“回光返照,在睡梦中去世,也算很幸福了。”虽说和这个老头交集并不算很多,可是听了这个消息,也不免心下几分可惜。
“看,一个人若是死了,多么的容易。只是睡着了,就再也醒不过来了。所以,你得重视自己的生命,不能玩笑。”看着她的脸,元极放轻了声音。
“我知道。”他这也算耗费心机了,挑选这个时机说这个,又让她珍惜生命。珍惜生命这种话还真不像他能说出来的,他可能都忘了自己杀过多少人了。
生命可能真的很脆弱,但其实,又超乎寻常的坚强。
一夜过去,那些大夫们的争辩也没有得出结果来。
随着元极给他们布置了另外的任务,他们也不再争论这件事了。
专门在山庄里辟出了一个单独的院落给他们,但凡路过,都能听到他们这些大夫之间较量的声音。
元烁也要在一早离开,他手底下的亲兵将两个箱子又搬回了马车上,这是要带回朱城的。
站在山庄门口,秦栀微微眯着眼睛看着他,唇角微弯。
“回去吧,我走了。”跳上马背,元烁朝秦栀扬了扬下颌,一边喊道。
点点头,秦栀却没有动,看着他们调转马头离开,直至消失在视线之中,她才转身走回了山庄。
迎面便碰到了走过来的元极,阳光下,他挺拔俊美的耀眼。
“要出去?”微微歪头,秦栀问道。
在她面前停下,元极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片刻后,才缓缓开口,“元烁临走时拿走了两个箱子,其中一个里面是锦缎,另外一个,是什么?”
歪头,秦栀盯着他漆黑的眼眸,“你不是说,要等我想告诉你的时候再说么?”
“我是担心以他的脑子,会被人利用。”他信秦栀的判断,却不代表相信元烁。一根筋,很容易被利用。
“唉,高高在上的世子爷,真是拿你没办法。既然如此,我就告诉你,另外一个箱子里是一具白骨。公冶峥送到元烁手里,让他转交给我的。我们俩研究了一番,确定此事是公冶峥的无中生有之计,然后他就把白骨带走了,打算埋起来。”走到他近前,秦栀张开双臂圈住了他的腰,一边仰脸儿看着他说道。
闻言,元极的眸色却在瞬间变了,“什么样的白骨?”
“应该是个女孩儿,年纪不大,不足五尺。严重白骨化,看起来已经死了很多年了。”秦栀说着,根据他的眼色,他明显是知道些什么的。
“看来,他的确是很闲。西棠内部的动乱,还没有给他造成太大的压力。”拥住她,元极看向别处,刚刚眼中的神色已被淡然所覆盖了。
“他很快就会自顾不暇的,不要理他。他呢,是越理他越来劲。没人搭理他呢,他就消停了。”秦栀看着他,一边轻声道。
“玄衡阁被毁,内部也四分五裂,短时间不足为惧。但大月宫还完好无损,虽是短暂联手,但各自的立场却不变。若是松懈,便是给了他趁虚而入的机会。你去休息,我去去就回。”低头在她额上亲了一口,元极随后便放开了她,快步走出了山庄。
转身看着离开的人,秦栀缓缓的皱起了眉头来,元极是很谨慎,做事滴水不露。面对这种情况,他的行为也在可理解范围内。
但是莫名的,秦栀还是觉得有隐情在其中。
缓缓摇了摇头,她转身走回去,步子很慢,又绕着小楼转了几圈,然后舒展身体。
这些事情照常做,决不能如同猪一样被养着。这个时代的女人之所以在生孩子时危险性很高,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她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吹风不淋雨的,身体素质很差。
以免元极所担心的事情生,不止大夫们得准备,她也得准备。
小城外的官道上,元烁的队伍被拦了下来。
看着追上来的元极,元烁就无意识的开始冒冷汗,显然这是被他现了。
元极面色如霜,太阳还在头顶呢,却好像怎么也无法融化他身上的淡漠。
淡淡的扫了他一眼,元极直接命甲字卫上马车将那装着白骨的箱子搬了下来。
元烁从马背上跳下来,走到距离元极的一米开外处停下,看了看那被翻出来的箱子,又看了看元极,“大哥,你都知道了。”
“公冶峥的人将这白骨给你送去时,可说过什么?”开口询问,声音冷淡。
元烁摇头,“只说转交给小栀,她看到了就明白了。”
“那她看到了之后说过什么?”元极接着问道。
“她很莫名其妙,完全没猜透这回公冶峥要做什么。所以,我们俩都认为这是公冶峥的无聊之举,也可能是离间之计,所以就让我把这白骨运走埋起来。往后公冶峥再送什么过来,都不要接。”元烁还算诚实,一一说道。
那箱子被搬到了元极面前,甲字卫手脚利落的打开,白骨躺在里面,因为颠簸,都散碎在一起了。
元极垂眸冷冷的看着箱子里的白骨,从他的脸上,可什么都瞧不出来。
元烁转着眼睛,看了看白骨,又看了看元极。片刻后,他小声道:“大哥,你认识这姑娘啊?”
若有似无的深吸口气,元极给了甲字卫一个眼色,他们立即将箱子重新盖上了。
转眼看向元烁,被盯着的人不由得直起脊背来。
“再有这种事,你就将公冶峥送来的所有东西都交给我,不许外传。回到营地之后,想办法让所有人都闭嘴,不许乱说议论此事。听到了么?”一字一句,听起来更像是什么死亡通牒。
倒是没想到元极会这种态度,元烁点了点头,“这都没问题。但我还是想知道,大哥你认识她?”指了指箱子,他真的很好奇。
这是个小姑娘,看起来死了有些年了。如果没死的话,那现在说不定也已经成年了。元极看起来又这么在意,莫不是什么旧情人之类的?
微微扬起入鬓的眉,元极什么都没说,但那个表情却说明一切。
元烁咂了咂嘴,“我多嘴,不问了。那这白骨,大哥你打算怎么办?”
“我要带走。”元极告知,甲字卫也迅速的再次将箱子抬起来,然后捆绑在了一匹马的马背上,动作极其利落。
元烁无法,元极说要什么东西,他还真不敢争抢。
“那小栀知道么?”他接着问道。
“管好你自己的嘴,不然的话,我也不介意亲自动手帮你修理修理。”清淡的话语,却是极其慑人的威胁。
元烁立即把嘴唇严严实实的抿了起来,他不说了,也不问了。眼前这位的淫威,那真是光芒照万里,他无话可说。
元极随后便上马,甲字卫也迅速的跳上马背,带着那个箱子离开了官道。如同来时那般迅速,眨眼间只剩下几个点点了。
元烁双臂环胸,瞧着元极走远,心中疑惑更大。
一个女孩儿的白骨,让他这么在意,没准儿还真是他以前情人之类的。
而公冶峥抓住了这一点,特意把这白骨挖了出来送给秦栀,想破坏他们的感情和信任?
想了想,元烁觉得合情合理。倒是有一点没看出来,他这大哥居然四处留情。
没有回城,元极直接带着那个箱子到了河边。四下无人,河水流淌,能将一切都冲走。
甲字卫迅速的把箱子从马背上解下来放到了河边,打开箱子,开始往里面倒入烈酒。
浓烈的酒味儿随风飘荡,随后甲字卫拿出火折子,拔掉盖子,吹燃,手一松便扔进了箱子里。
烈酒易燃,眨眼间火苗就窜了起来,白骨燃烧,出形容不出的声音,以及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味儿来。
元极站在不远处双手负后看着,他的眉目极是淡漠,即便那跳跃的火苗也无法熏热。
很快的,整个箱子都燃烧了起来,里面的白骨自然也别想逃脱。
燃烧了有三刻钟,那整个箱子都逐渐变成了灰烬。
甲字卫用树枝挑拨观察了下,一切都变成了灰,没有任何的留存,然后动手,直接连带着河边的泥土,都推进了河水里。
它们顺着河水流走,可谓是丝毫不留,一切痕迹都消失了。
元极若有似无的缓了面色,随后转身上马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