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溟道:“心魔说,你与他同自魔域而来,却互相不对脾气,若我们不想矩木被大打出手的你们毁掉,直接造成流月城崩塌毁灭,便趁早为他除掉你,免得夜长梦多。”
她自己摇头笑了笑,肯定道:“心魔很怕你。我本以为你周身清气纯净,或许是失足魔域的上古神明,但看你与破军七杀的相处,又觉你心性年少,绝非那些活了上万年的老者。他不遗余力想要除掉你,必有深意。”
萧昊沉默半晌,斟酌道:“我确有克制他的能力,但目前也拿他无可奈何。”
沧溟轻问道:“何解?”
萧昊解释道:“他魔核已藏进了矩木最深处,如今显出的黑云模样不过是他的大部分灵力罢了,只要魔核仍在,他可以无数次重生。而若想取出魔核,势必会损伤矩木,矩木一倒,流月城立刻崩坏。”
沧溟脸色一白,失声道:“竟有此事!”
她肃然沉默了许久,痛惜般阖上了双目:“若是如此,便也只有这么一条路了。”
萧昊眉头一挑,疑惑看着她。
沧溟道:“城中唯我灵力最强,烈山部有一上古封印之法,唤做‘冥蝶之印’,以宿主自身灵力饲养冥蝶,强大者可封印神魔。我身患恶疾,恐怕活不到族人尽数迁往下界那天,唯有进入矩木接触神血,或可留存实力,以期封印砺罂。再者,如你所说,或许在矩木中,我能找到魔核所在。”
萧昊微微怔住。
沧溟对于流月城人是如同女神一般的存在,早已经超过背弃他们的神明对他们的意义,在这个温柔的女子身上,有一种难言的神性。为了庇佑族人这份责任,甚至可以牺牲一切。
冥蝶之印一旦动,宿主将从内到外被啃噬一空,连荒魂也无法留下,是彻彻底底的神形俱灭。
对于可敬之人,萧昊从来都不吝惜自己的尊敬。
他单膝跪地,微微抬头仰望着这位城主,问道:“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沧溟笑了笑,却轻轻摇了摇头:“心魔想要你死,你不可以留在流月城。很快会有第一批前往下界寻找合适住所的人,请阁下随他们一同离开吧。”
萧昊叹了口气,道:“我有一位故人,也许能够治愈浊气侵染之病。而我出于某些原因,也正在研究隔绝心魔的偃甲,只是……可能需要一些时日。”
长琴自凤来毁后已跳出轮回,游走三界,这几千年过去,萧昊却是真的不知道该去何处寻他。
凤鸣秋梧当年可以救治被魔气浸染的赤水女子献,如今也应当能为这些上古遗民驱散病痛。
沧溟闻言眼中终于有了些许喜色,她也听出萧昊话中无奈之意,宽慰道:“我们无法与心魔拖延太多时间,阿夜宁肯背负罪孽也要换得族人生存,我亦无力阻止。阁下不必强求,流月城之事本不该你来操心。”
萧昊却道:“心魔入城有我一份责任,我不会看着他无休止作恶。我向城主承诺,定竭力寻找能破此局的办法。”
沧溟慢慢伸出手掌,摸了摸他没有覆盖面具的那半张脸,“我等向死而生,阁下一切从心便可,切莫强求。”
*
萧昊离开寂静之间后,沧溟便独自走进了神树,矩木中有神农留下的一滴神血,蕴含精纯无比的清气,常人触之即灰飞烟灭。
只是千年过去,神血衰竭,力量大不如从前,故沧溟以神血治愈浊气侵染之病,尚可一试,却也危险万分。
从此她将终身缚于矩木之上,和矩木融为一体,陷入无尽沉睡。
萧昊长叹了一口气,刚离开神殿,便看到谢衣已在门口等了他多时。
谢衣面色不是很好,但他是个极有修养的人,见萧昊走了出来,即便他心情不快,也不会在萧昊这个客人面前流露半分。
“我已备好了阁下需要的典籍,阁下随我去取便是。”
萧昊看出他礼貌之余心事重重,不由道:“你心情不佳。”
谢衣连忙道歉:“抱歉……我……”他顿了顿,惭愧道:“让阁下见笑了,我刚同师尊吵了一架,心绪不免低落。”
萧昊知他应是因对心魔一事的态度同沈夜起了冲突,遂理解道:“我已答应城主,竭力寻找能够隔绝心魔和过滤浊气的办法。”
谢衣闻言讶然,吃惊道:“阁下为何……?”
萧昊扯了扯嘴角,岔开这个话题:“我见城中种了许多桃树,待春暖花开时节,想来这里的景致应是不错。”
谢衣被噎了一下,随即也体贴的没有继续追问,略带惋惜道:“阁下有所不知,城中春日也是寒寂非常,这些桃树是没有机会开花的。若能得见一次流月城春暖花开,不知会有多少人欢欣。”
萧昊看着那些落满霜雪的桃树,忽然就理解了这座城里的人那最简单又最艰难的愿望。
这些生于寒夜的人,赴义如沧溟,坚忍如沈夜,善良如谢衣,不过拼尽一切想要族人活下去。
而活下去,何错之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