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响后,向缭咽了咽唾沫,表情古怪地说道:“插手王室内部的争斗,阿仲,你可真有胆量……”
相比较向缭,乐毅的话更是直接:“原来如此,我以为赵主父恼你什么,别没想到……阿仲,你如今只是近卫司马,连军司马都不是,你没见连赵国上上下下的臣子都不敢插手这件事?你倒好,自己还凑上去!……我看赵主父说得没错,两次得意,使你有些忘乎所以了!”
“好了好了……”见乐毅说的过于严厉,蒙遂连忙打圆场道:“阿仲他这么做,也只是不希望赵国出现内乱,赵宋两国利害一致,赵国若因为内乱变得衰弱了,宋国势必会受到影响,阿毅,你就少说两句吧。”
乐毅怒其不争般看了一眼蒙仲,闷闷不乐地说道:“事到如今,我还能说什么?”说到这里,他用带着埋怨的目光看了一眼蒙仲,闷闷说道:“这么大的事,你居然瞒着我……你若不信任我,为何让我担任佐司马?”
“我不是有意隐瞒,只是这件事……”蒙仲刚想解释,且见蒙遂、向缭频频用目光示意,再一瞧乐毅满脸不渝的面色,蒙仲当即改口道:“是我错了,绝不会再有下次。”
见到蒙仲郑重的道歉,乐毅心中的怨气这才消解,在看了几眼道歉态度诚恳的蒙仲后,竟反过来安慰道:“罢了,事已至此,再说这些也无济于事,只要你吸取教训即可……日后有什么事,记得与我、阿遂、向缭几人商量一下……”
“喂喂喂!”
听到这话,蒙虎就不高兴了:“凭什么只跟你们三个商量啊?我也是可以出出主意的!”
“……”
乐毅与蒙遂、向缭二人对视一眼,旋即对蒙虎说道:“对了,阿虎,虽然是错有错着,但赵主父授意叫我军扩充卫队,我准备将你麾下士卒扩展到两百人,日后你就负责我信卫军的战车队吧。”
“当真?”蒙虎闻言面色大喜,丢下一句话风风火火地跑出了帐外:“我去选兵,你们接着商议。”
“……”
看着仍在摇晃的帐幕,众人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旋即在对视一眼后,爆出一阵欢笑声,一扫帐内此前的郁闷。
既然暂时被赵主父踢出了邯郸,索性众人便收敛心思老老实实处理扩军这件事。
信卫军能从五百人扩充到一千人,这大概也是对众人唯一的安慰了。
关于兵源,蒙仲几人有两个选择,第一,便是从其他军队抽调,比如信卫军的五百名老卒,原本就是阳文君赵豹麾下的军队士卒,只不过当时信卫军地位特殊,乃是赵主父的近卫,并且有赵主父的命令,阳文君不敢违抗。
而如今,信卫军的地位实际上以及被庞煖的檀卫给取代了,再加上赵主父并未给予方便,此时再找阳文君,纵使阳文君赵豹同意了此事,蒙仲也得欠下一个不小的人情。
因此,乐毅是反对的。
他对蒙仲等人说道:“阳文君赵豹,虽然与阿仲关系还算亲近,但在我看来,这个老狐狸纯粹是不想得罪人,并非与真心与阿仲结交。那日宫筵,阿仲被田文、赵成、李兑所针对时,阳文君可曾出面为我等说话?没有!从始至终就只有肥相与公子章在为我等说话……为五百兵而欠下一个人情,我认为不必。”
听闻此言,武婴、蒙遂、向缭等人纷纷点头。
毕竟说到底,阳文君赵豹手底下的士卒,只是有一些基础,但信卫军之所以强悍,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在于乐毅、蒙遂等人的严格训练——选用阳文君赵豹手下的兵卒,只不过是稍稍加快了这个过程,并非是根本原因。
“那你的意思呢?”蒙仲询问乐毅道。
乐毅想了想说道:“先从杂兵选拔吧,好歹也是我信卫军的人,若是数量不足,再从周边城邑的赵人中筛选。”
他口中的杂兵,指的就是信卫军的编外人员,即向缭、乐续手下那几百名本来负责处理军中杂事、伙食的人。
听了这话,向缭皱着眉头说道:“杂兵当中,可有不少戴罪的刑徒啊,这些人,也在挑选范围内么?”
乐毅轻笑说道:“既然有能成为士卒的机会,那些人岂会不拼命争取呢?再怎么说,这些人在我信卫军呆了一段时日,自然要比外人值得信赖。”
正说着,忽然帐外有士卒前来禀报:“司马,檀卫军司马庞煖,携其师鹖冠子,前来请见。”
听了这话,华虎皱着眉头不快地说道:“庞煖那家伙来干嘛?奚落我等么?”
“庞煖不是那样的人。”
蒙仲摇了摇头,对乐毅等人说道:“阿毅、阿遂,选拔士卒之事,就交给你二人,向缭、乐续,你二人协助他们。……华虎、穆武,你们二人明日到周边的乡邑转转,看看有没有想投军的青壮,择优挑选。剩下的武婴、乐进,你二人跟蒙虎继续照常训练士卒,不可懈怠。”
“明白!”诸小伙伴抱拳颔。
嘱咐完毕,诸小伙伴各自散去,而蒙仲则亲自来到军营的辕门外,迎接鹖冠子与庞煖师徒。
当他来到营外时,鹖冠子与庞煖正站在营地外,打量着这座军营。
见此,蒙仲连忙迎上前,拱手施礼道:“鹖冠子、庞煖兄,让两位久等了。”
“无妨。”
鹖冠子笑眯眯地点点头,对于蒙仲亲自出营迎接感到很满意。
而在他身旁,庞煖在看了几眼蒙仲后,忽然说道:“我不是来嘲笑你的。”
蒙仲愣了愣,旋即微笑着点头说道:“我知道,庞煖兄不是那样的人。”
听了这话,庞煖也很满意,绷紧的面色亦稍稍缓解了几分。
片刻后,蒙仲将鹖冠子与庞煖请到了军营内的帅帐。
待彼此于帐内坐定之后,鹖冠子指着庞煖笑着对蒙仲解释道:“此番,老夫是被我徒儿拖来的,他觉得过意不去,又拉不下脸自己一个人过来解释,于是就拉着老夫一道来……”
“夫子你说这个做什么?”庞煖小声说道,脸上有些窘迫。
“这有什么?”鹖冠子毫不在意,转头对蒙仲说道:“小友,我徒不善言辞,总之,你可莫要记恨他呀。”
见庞煖满脸窘迫,蒙仲心中亦感觉有些好笑。
虽然庞煖最近憋着劲与他信卫军竞争,但蒙仲对于庞煖本人非但没有恶感,反而有诸多好感。
毕竟鹖冠子与庄子都是道家弟子,而他蒙仲与庞煖,亦是道家弟子,虽然门户不同,但思想的本源却是一致的。
另外在兵法方面,蒙仲与庞煖亦有诸多类似的见解,可谓称得上是知己。
“鹖冠子言重了。”
蒙仲微微摇了摇头,略带感慨地说道:“此番之事,是我自己所导致,与庞煖兄何干?要怪,也只能怪我自己……”
鹖冠子捋了捋髯须,似笑非笑地说道:“说到此事……小友果真是胆魄过人啊,历来王室之争,外人能避就避,然而小友却主动凑上前去……”
听到鹖冠子的调侃,蒙仲亦有些尴尬,忍不住解释道:“我只是见赵主父、赵君上与安阳君三方矛盾重重,唯恐被某些人所利用,致使赵国引内乱,错失了变法图强的机会,故而才做出这番妄为,希望赵国能免除一场动乱……”
鹖冠子闻言点了点头,半称赞半提醒道:“小友赤子之心,着实可嘉,然我道家弟子,需铭记‘顺其自然’这个道理,注定要生的事,非人力所能抗拒。”
“……”
蒙仲隐隐从鹖冠子的话中听出了几分端倪,微微皱着眉头忍不住问道:“鹖冠子,您指的是赵主父、赵君上与安阳君三者之间的矛盾么?”
有件事蒙仲很清楚,即鹖冠子比他更得到赵主父的信赖,并且赵主父也会将不便告知他的秘密,告诉鹖冠子,寻求鹖冠子的建议。
说鹖冠子是赵主父的客卿智囊,这一点也不夸张。
“呵呵呵。”在听了蒙仲的询问后,鹖冠子笑了笑,说道:“小友可知‘道’的本意?老子曾言,「执大象、天下往。往而不害,安平泰。」故而,道即是泰。然而,赵国如今失正道,日月争辉,这才是动乱的根本。……小友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却是落了下乘。”
“……”
听到鹖冠子这一番话,蒙仲不禁皱起了眉头。
不得不说,鹖冠子这一番话,说得极为晦涩,哪怕是蒙仲作为道家弟子,也听得一知半解。
但即便没有听懂全部,他隐隐也能听懂几分端倪。
即他竭力想要阻止的,赵王何与公子章的争斗,而赵主父其实并不想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