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廉颇依旧勃然大怒地怒骂着那个蒙仲,他身边的部将于任顾不得其他,揪住廉颇的衣襟喝道:“司马,请你冷静点!我军已然溃败,若您再有何不测,恐怕数千兵卒都将丧生于此!……难道这就是您希望看到的么?”
听闻此言,廉颇面色顿变,在喘了几口粗气后,这才压制住心中的愤怒,点点头说道:“你说得对!”
说罢,他朝着四周正在溃逃的士卒喊道:“我乃行司马廉颇,尔等速速聚集于我身边,结阵阻击叛军,否则,我等皆死无葬身之地!”
连喊了数遍,总算有约两百余名士卒聚集在了廉颇身边,使得廉颇目前能够指挥的兵卒增涨到了约五六百人,就凭着这五六百人,廉颇勉强抵住了叛军的攻势。
他且战且退,援护着更多的士卒逃离此地。
依稀瞧见这一幕,甚至于隐隐看到廉颇身先士卒,杀死一名又一名叛军士卒,华虎虽然恨得咬牙切齿,但却毫无办法。
同样作为庄子居的弟子,与蒙仲、蒙遂几人熟读兵法,华虎当然知道廉颇才是目前敌军最关键的点,只要能杀死这位敌将,对面的敌军将彻底崩溃,但遗憾的是,无论是他还是蒙虎,单凭他们十几岁的身体,根本没有能力亲自斩杀如廉颇那般勇猛的敌将,他只能寄希望于麾下士卒的弓弩,无论暗箭、冷箭,皆瞄准了那廉颇,希望能将其射杀。
但遗憾的是,廉颇的身体实在是健壮结实,或者说他身上的甲胄也很厚实,总而言之,即便在措不及防的情况下身中数箭,但廉颇却越战越勇,别说华虎麾下的代郡兵心惊胆颤,就连华虎本人亦不觉得有些怵。
不知过了多久,华虎忽然听到一阵鸣金声,仿佛是从东南侧方向传来的。
『是阿仲?』
华虎愣了愣,当即果断地下令撤兵。
原来,是蒙仲现赵贲的三千兵正举着火把迅速从阳文君的军营内杀出,担心己方被赵贲军与廉颇军两面夹击,于是决定见好就收,索性就此撤兵。
而另外一边,蒙虎亦听到了鸣金声,在确定了一下鸣金声传来的方向后,他亦果断地下令撤军:“撤!撤退!”
短短片刻工夫,叛军就撤地一干二净。
见此,廉颇与其身边的士卒们亦松了口气,气喘吁吁地廉颇瘫坐在地。
“司马,那边的火势扩散过来了……”
左右或有士卒提醒道。
廉颇点点头,旋即,他皱着眉头问道:“于任呢?”
附近的士卒对视一眼,或有一名士卒小声说道:“于任卒长方才闪避不及,被一支箭矢射中了右目,洞穿了头颅,当即……没了气息。”
“……”
廉颇张了张嘴,待一阵沉默过后,忽然狠狠一拳砸在地上,额角青筋绷起。
“可恶!”
他咬牙切齿地低声道。
左右士卒面面相觑,或有士卒注意到了即将波及到这边的火势,小心翼翼地提醒道:“司马,林中的火势已经快烧到这边,咱们必须撤离了……”
听闻此言,廉颇长长吐了口气,问道:“其余士卒呢?都撤离了么?”
那名士卒回答道:“已差不多都撤离了,只剩下咱们这几百人……”
“唔。”
廉颇点点头,这才挣扎着站起身来,在几名士卒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朝着林外走入。
而此时在林外,佐司马赵贲正在集结廉颇麾下的溃兵,当从士卒口中得知廉颇从林内走出时,他立刻过来查看廉颇的伤势。
只见在赵贲眼中,廉颇浑身上下身中六支箭矢,其中三支皆在前胸,两支在右腿,一支在左臂上,这个伤势在赵贲看来已经算是重伤了,但廉颇却好似浑不在意,在见到赵贲时,他只是有点羞愧,羞愧于自己料敌不明,以至于中了那蒙仲的诡计。
在斟酌了一下,赵贲轻声说道:“廉司马,叛军好似是撤退了……不如今夜就到此为止吧?”
“……”
廉颇沉默了片刻,旋即默默点了点头。
不得不说,他们今晚伏杀蒙仲的计划,可谓是彻底失败,非但没有杀死蒙仲,反而被蒙仲将计就计反袭击了一阵,好在赵贲支援的还算及时,否则,恐怕廉颇麾下五千兵,说不定会被蒙仲军一口吞掉。
随后,在廉颇的恳求下,赵贲派士卒到树林,尽可能地将战死的廉颇军士卒搬回,免得这些英勇士卒的尸体,被无情的火海所吞没,尸骨无存。
本来廉颇是想留下的,但赵贲动容于廉颇丝毫不顾自己身上伤势的气魄,反复要求廉颇先回营处理伤势,盛情难却,廉颇这才先行一步回到营内。
足足一个多时辰,赵贲才处理好了善后之事,带着兵卒返回营寨。
待等他回到自己的帐篷时,他现廉颇正枯坐在帐内。
只见此刻的廉颇,已卸除了衣甲,上身用布条包扎着,以至于清晰可见胸前渗出三滩血迹。
“佐司马!”
待瞧见赵贲进帐后,廉颇本欲站起来行礼,见此赵贲连忙摆摆手说道:“廉司马不必多礼。”
说罢,他解下了衣甲,换上了一件袍子,在廉颇对面坐了下来。
“贵军士卒的尸体,我已叫士卒们尽量搬回,眼下正安置在东营……”
“多谢佐司马。”
“……”
“……”
随即,二人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因为他们此刻的心情都很差。
足足过了有数十息,赵贲这才斟酌着用词问道:“廉司马,若不介意的话,能否对在下讲述一下你误中埋伏的经过?”
廉颇闻言也不怒,点了点头,一五一十地将他误中埋伏的经过告诉了赵贲,包括蒙仲利用十几只羊踹响军鼓、以此将他诱到埋伏点的这件事。
在听完廉颇完整的讲述后,赵贲长长吐了口气。
说实话,他此前并没有小看廉颇的意思,哪怕当他意识到廉颇反过来中了蒙仲的埋伏,而在听完了廉颇的讲述后,他亦认为其实廉颇并没有犯错,只不过那蒙仲太过于狡猾罢了——谁能想到那阵阵军鼓声,竟然会是十几只羊踹响军鼓而出的响动呢?
“那个蒙仲……很厉害!”
就在赵贲不知该说什么来宽慰廉颇时,廉颇却主动开口说道:“我廉颇谈不上善于用兵,但也对阵过不少对手,可迄今为止,还没有遇到一个敌人,像那蒙仲那般……诡计多谋。”
赵贲默默地点了点头,旋即皱眉说道:“我始终想不通,他怎么知道你我会在今夜伏击他?”
廉颇想了想说道:“可能是因为我的关系。”
“你?”赵贲有些不解。
见此,廉颇便解释道:“今日早晨,我曾带着百余士卒前往东边的群丘,窥探蒙仲麾下叛军的营寨。”
“那又怎么样?”赵贲还是不明白。
于是廉颇又解释道:“可能他猜到是我,然后考虑到我乃奉阳君麾下的军将,此番却前往东边群丘窥探,很有可能意味着奉阳君准备率先铲除他蒙仲,继而……”
听到廉颇的解释,赵贲顿时目瞪口呆。
他看廉颇一本正经的模样,倒也不怀疑这是廉颇信口胡说,但是,那蒙仲果真能从这么点事,就猜到了他们今晚会在营外伏击的这件事?——那蒙仲的远见,竟然能预测到这种程度?
在沉默了片刻后,赵贲轻声说道:“今日……不如就到这,廉司马也且回帐歇息,至于那蒙仲的事,你我明日再来详谈。”
廉颇闻言点了点头,毕竟他刚刚失利,也没有心情再商讨铲除蒙仲的计略。
于是,他当即就起身告辞了。
前脚廉颇刚走,后脚阳文君赵豹就来到了赵贲的帐篷,向赵贲询问了今夜伏击蒙仲的具体过程以及结果。
当得知廉颇、赵贲二人非但没有成功杀掉蒙仲,反而被蒙仲反过来伏击了一仗后,阳文君赵豹居然笑了起来。
这笑声,让赵贲很是尴尬。
“赵贲,别在意,老夫不是在笑话你。”
好似是看到了赵贲脸上的尴尬,阳文君赵豹摆摆手解释道:“老夫只是在嘲笑……嘲笑我赵国罢了。”
说罢,他摇摇头叹了口气,感慨地说道:“还记得赵肃侯时,我赵国从魏国手中接过了‘霸势’,此后赵肃侯用苏秦合纵六国,我赵国自此摆脱了自赵桓子内乱以来的积弱,再到赵主父,前后攻取雁门、榆中、中山,迫使齐国向我赵国臣服,眼瞅着我赵国将就此强盛,与秦国争雄,且天下有识之士纷纷汇聚,却不曾想,值此关头,国中再次引内乱……”
说罢,他摇摇头,叹着气又离开了。
看着阳文君赵豹离去的背影,赵贲亦不禁有些默然。
他,还有廉颇,以及对面的蒙仲,三人彼此都是赵国的臣子与将领,且三人麾下的军队,亦都是赵国的军卒,本该携手联合,共同抗击齐国或秦国,但是却因为赵主父、赵王何、公子章父、兄、弟三人的矛盾,相互敌对、相互征伐。
『那不是我应该去想的事……』
摇了摇头,赵贲将心中那些胡思乱想,通通抛之脑后,沉下心来思考着铲除蒙仲的计策。
问题是,该如何击败那个狡猾多谋的小子呢?
曾经对自己的才能颇为自负的赵贲,忽然有些信心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