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仅一刻时之后,惠盎便带着蒙仲急匆匆地来到了王宫,再次请见宋王偃。
当时宋王偃刚刚从正殿来到宫内的校场,准备传唤几名蓄养几名剑士,欣赏一下剑士们的剑技,忽听闻惠盎前来求见,心中亦不觉有些奇怪,毕竟当日整个下午惠盎都在缠着他,与他商议国内的政务,宋王偃好不容易才将这位忠诚但做事过于严谨的爱臣打走。
不得不说在许多臣民眼中,宋王偃性格暴躁,因此被不少臣民所敬畏,但朝中亦有不惧他的臣子,比如惠盎,再比如教授太子戴武学业的老师薛居州。
对于这些位犯起拗劲来连死不毫不畏惧的臣子,某种程度上宋王偃还是感觉挺头疼的。
尤其是惠盎,别看这位平日里温文尔雅,可一旦犯起拗劲来,纵使宋王偃提着剑架在其脖子上亦毫不退让,好几次弄得宋王偃险些下不了台——毕竟他只是想让惠盎屈服,又不是真的要杀了这位忠诚而兢兢业业的臣子,杀了惠盎,谁替他处理国内繁重的政务呢?
正因为这个道理,偶尔有时候纵使宋王偃被惠盎弄地心中暗恨,甚至于恨地牙痒痒,却也不舍得杀掉这样一位优秀的臣子,从而导致宋王偃这般的“暴君”,有时在惠盎面前也得稍微小心一点,免得这位臣子又用什么大道理来劝谏他,说得他心烦。
因此,当随后看到惠盎大步朝着自己走来时,宋王偃亦忍不住率先解释道:“惠盎,寡人处理了一日政务,此时到校场观看剑士比试武艺,聊以解闷,这总不算什么吧?”
“唔?”
此时刚走到宋王偃身边的惠盎愣了一下,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正站着的那些剑士们。
若换做在平日,他肯定会劝说宋王偃,比如说叫剑士相互比试不但浪费人才还浪费国力,与其让这些拥有精湛剑术的剑士在无聊的比斗中负伤甚至死亡,还不如让他们到军中挥力量,但此时此刻,惠盎却没有心情规劝宋王偃,只见他走上前几步,压低声音说道:“大王,我弟蒙仲从赵国逃回,言赵国生巨变,赵公子赵章与田不禋起兵夺权失败,连累赵王雍亦死于逃亡途中……”
“什么?!”
宋王偃闻言面色巨变,他此时才注意到,阔别一年多的蒙仲,此刻正跟在惠盎身后。
“去大殿!”
乍然得悉这样的噩耗,宋王偃亦无心欣赏剑士们的剑术,当即带着惠盎与蒙仲来到宫内的正殿,并吩咐殿外卫士暂时不许任何人进入。
旋即,宋王偃便转头询问蒙仲道:“蒙仲,究竟怎么回事?据寡人所知,赵章与田不禋应该是占据上风才对,怎么会事败?”
听他这口风就不难猜测,对于赵国国内生的事,宋国也不是一无所知,相信宋国亦派了不少奸细混在赵国,关注着赵公子赵章与赵王何这对兄弟间的夺位之事。
“起初公子章确实是占据上风,甚至一度率军攻到邯郸,但因为军司马牛翦的倒戈,致使赵章功亏一篑,于邯郸一败涂地。”
说着,蒙仲便将整个沙丘宫变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宋王偃与惠盎,只听得君臣二人频频皱眉。
最终,当听说赵主父死于灵丘时,宋王偃难掩心中的震撼,难以置信地问蒙仲道:“当真?赵雍当真死了?”
蒙仲点点头说道:“千真万确,赵主父过世之时,在下正在其身旁……”
宋王偃闻言张了张嘴,旋即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而在旁,惠盎亦不知该说什么。
要知道,赵主父与公子章,乃是赵国国内对于「赵宋之盟」的两大支持者,其中,赵主父与宋王偃相识三十年,彼此有着共同的利害;而公子章,则是因为一直得到宋国在背后的支持,且成婚的女子亦是宋王偃的女儿,故而对宋国始终心存好感。
可没想到一场政变,赵主父与公子章竟双双身亡。
“愚昧!简直愚昧!”
足足过了半响,宋王偃忽而怒骂出声:“竟躲在幕后,叫儿子出面起兵夺权,这还是寡人当年认得的那个赵雍么?!”
说罢,宋王偃猛然转身,语气严厉地质问蒙仲道:“你当时为何不曾劝说赵雍亲自出面?若事时,赵雍亲自出面,想来早就拿下邯郸了!”
蒙仲并不反感宋王偃此时的愤怒,但也并不畏惧,闻言神色寂寞的说道:“在下劝说过,奈何赵主父爱惜名声,不愿落下「夺子之位」的恶名,不肯听从在下的劝说……”
听闻此言,宋王偃面色阴晴不定地盯着蒙仲,见蒙仲神色坦然并无丝毫闪躲,便已知蒙仲所言非虚,旋即忍不住长长叹一口气,摇着头喃喃连说“愚昧”、“愚昧”。
轻轻拍了拍蒙仲的肩膀,仿佛是在表达对刚才严厉质问蒙仲一事的歉意,旋即宋王偃长叹说道:“这可真是万万没想到,当初寡人初见赵雍时,赵雍年纪尚不及弱冠,但却有着一颗雄主之心,纵使面对秦、魏、燕、楚、齐五国的威胁,亦毫不畏惧,亲自赴我宋国约见寡人,言及联合宋韩抗拒诸国之策,言辞涛涛,豪气万丈……呵,不曾想仅过三十年,当年的雄主,却成了一个贪图虚名……之辈。”
在说这番话时,宋王偃的脸上流露出浓浓的痛心与惋惜之色。
可能蒙仲并不清楚,但宋王偃与赵王雍,两者却真是有着三十年交情的知己,毕竟在中原各国的君主当中,唯宋王偃与赵王雍的性格最为相似,二者皆崇尚武力,且拥有着使国家变得更加强盛的野心。
更重要的是,因为国力的限制,使得宋王偃清楚认识到他宋国短时间内——至少在百年内没有与秦、齐两国争霸中原的能力,因此他决定效仿曾经的「晋宋之盟」,助赵国称霸中原。
待等赵国称霸中原之后,赵国亦会反馈宋国——哪怕日后的赵王其实并不情愿,但在秦、齐两国的威胁下,赵国也只能扶持壮大他们的盟国宋国,与秦、齐两国抗衡。
不错,在宋王偃与赵王雍的构想中,赵宋之盟本该是长达百年的盟约,就像当年的晋宋之盟那样,从晋国称霸初期到晋国逐渐衰弱的末期,在长达百余年的时间内,宋国始终是晋国坚定不移的盟国。
在那期间,宋国一次次帮助晋国对抗楚国,而晋国,亦陆陆续续给予宋国回馈,比如说宋国吞并曹国那件事,没有晋国的默许与暗中支持,其余中原各国如何会坐视宋国吞并曹国,占据像陶邑那种纵使在今日仍然是世上最繁华城市之一的城池?
所以说,效仿晋宋之盟而缔结的赵宋之盟,这对赵国与宋国都是百利而无一害的稳固盟约,称得上是当今世上最牢固、最可靠的盟约。
只可惜赵主父与公子章一死,赵国恐怕再也没人会稳守这份盟约。
此事对于赵国会有什么影响,此暂且不论,但对于宋国而言,这是非常不利的,毕竟没有赵国在旁相助,宋国就将单独面对来自齐国的威胁,虽然宋国其实亦不弱,但单独对抗齐国那样的国家,这难免还是有点吃力的。
此时,惠盎在旁皱眉说道:“大王,据我弟所言,赵国的新君赵何尚年幼,臣担心赵国的国政会受安平君赵成与奉阳君李兑二人的把持,此二人一向亲善齐国,恐怕会影响赵、齐、宋三国的关系……”
“唔……”
宋王偃沉着脸微微点了点头,旋即吩咐殿外的卫士道:“来人,请仇相到殿内议事!”
他口中的仇相,即赵主父此前派来的遣臣仇赫。
大约一刻时之后,听闻召唤的仇赫便来到了殿内,待瞧见殿内除了宋王偃与惠盎外,居然还站着惠盎的义弟蒙仲时,仇赫亦感到颇为意外。
因为当初曾在宋王偃面前被蒙仲说得哑口无言,这使得仇赫不敢小觑蒙仲这个尚未弱冠的少年。
“咦?这不是惠大夫的义弟蒙小兄弟么?在下听说小兄弟前往赵国,在赵主父身边得到重用,还做了一件‘大事’,怎么会忽然回国?”
可能是没有注意到殿内的气氛,刚刚走入殿内的仇赫笑着与蒙仲打着招呼,直到他看到蒙仲勉强地对他露出几分笑容,他这才感觉情况有点不对劲。
而此时,宋王偃亦没有隐瞒什么,指着蒙仲对仇赫说道:“蒙仲此番是逃回国内的,只因为公子章起兵事败,连累赵王亦毙于逃亡途中……蒙仲,你来解释吧。”
见此,蒙仲便简单向仇赫解释了一通,只听得仇赫满脸骇然,比宋王偃与惠盎还要激动。
这也难怪,毕竟跟赵肃侯时期就已在赵国出仕且担任要职的肥义不同,像仇赫、楼缓等非中原人出身的异族人,他们都是被赵主父亲自提拔的臣子,赵主父对于他们有着知遇之恩,因此当得知赵主父毙于逃亡途中时,仇赫难免有些激动,瞪着眼睛询问蒙仲道:“何人、何人敢危害赵主父?”
蒙仲犹豫了一下,最终出于某些原因,还是没有说出赵王何:“是安平君赵成与奉阳君李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