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间蒙仲在旁观瞧,心中很是惊诧。
虽然他早就知道义兄惠盎在宋国朝中地位极高,却人缘亦极好,但因为此前并未亲眼见识,因此心中也没有多少概念,直到他今日见到太子戴武领着一干群臣亲自出迎,这才意识到惠盎在宋国朝中的人脉与人缘——几乎到场的所有宾客、所有宋国臣子,都跟在太子戴武身后迎接惠盎。
这一幕,让蒙仲不禁联想到了一个人,即他颇为尊敬的赵国国相,肥义。
他感觉,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肥义、惠盎二人真的很像,不是指外貌或者地位,而是指他们的品德以及受人尊敬的程度。
“这几位……”
就在蒙仲暗自比较着惠盎与肥义二人时,太子戴武亦注意到了跟在惠盎身后的蒙仲、乐毅、蒙虎三人,脸上带着一丝困惑看向惠盎。
见此,惠盎便介绍蒙仲三人道:“此子叫做蒙仲,乃是臣的义弟,庄夫子的弟子,这两位是我义弟的同伴,蒙虎、乐毅,皆是非常出色的年轻人。”说着,他用眼神示意蒙仲几人向太子戴武与此间的群臣行礼问候。
见此,蒙仲几人当即拱手行礼:“在下蒙仲(蒙虎、乐毅),见过太子。”
有些出乎蒙仲、蒙虎、乐毅三人的意料,太子戴武竟然朝他们拱手回礼。
不得不说,迄今为止蒙仲见过不少身份尊贵的人,虽然大部分人对他们亦是客客气气,但以端正的态度正经向他们回礼的,这位宋国太子还真是头一个,基本上都是点点头作为回应。
这让蒙仲、乐毅、蒙虎三人稍微愣了一下。
而更让蒙仲感到惊讶的是,太子戴武朝他们回礼的举动看上去并不刻意,仿佛已成为一种习惯,这让蒙仲忍不住暗暗称赞这位太子殿下的礼仪。
称赞之余,蒙仲暗自打量眼前这位太子殿下,只见对方大概三十岁上下,浓眉大眼,面庞刚毅,下颌还蓄着一小撮胡须,看起来颇有威仪,但由于这位太子殿下脸上挂着浓浓的笑容,因此又给人一种如沐春风般的亲和感。
蒙仲暗自将这位太子与公子章、与赵王何相比,相比较对非亲近之人过于严厉的公子章,太子戴武少了几分严厉而多了几分宽和,而与赵王何相比,太子戴武又不似赵王何那般看起来懦弱内向——当然,蒙仲内心知道赵王何其实并不懦弱,能狠下心肠坐视、甚至暗示臣子将自己的生父被逼上绝路的人,会是一个真正懦弱的君主么?
总而言之,相比较公子章与赵王何,太子戴武威仪与亲和并存,简直就像蒙仲初见时的赵主父那般,至少在蒙仲的个人感觉中,他对太子戴武的初印象,比对宋王偃要好得多。
当然了,他之所以对宋王偃的初印象极其不佳,主要是因为他的兄长死于宋国讨伐滕国的战争,否则蒙仲对宋王偃其实倒也没什么恶感。
“原来小兄弟便是惠大夫近两年时常挂在嘴边的贤弟蒙仲……”
就在蒙仲暗自打量太子戴武的时候,戴武主动与他搭话,虽然有表示亲近的意向,但是又没有刻意拉拢的痕迹,言行举止颇为得体,让人感觉很舒服。
片刻后,惠盎带着蒙仲、乐毅、蒙虎三人到屋内就坐,见太子戴武带着一干群臣去迎接其他的宾客,惠盎转头微笑着问蒙仲道:“感觉如何?”
蒙仲当然知道惠盎问的是什么,在仔细回忆了一下方才与太子戴武接触的过程后,他由衷地说道:“自我走出蒙邑以来,还是头一次见有人向我等回礼。”
听闻此言,惠盎微微一笑,压低声音说道:“莫以为太子是看在你乃我义弟,亦或你乃庄夫子弟子的面子上向你回礼,纵使一般平民,太子亦会回礼。”
『真的假的?』
蒙仲、乐毅、蒙虎三人皆用不可思议的表情看向惠盎。
毕竟在这个年代,似太子戴武这等身份的王族子弟,有几人能做到礼贤下士?更别说礼贤平民。
“这是千真万确的事。”
见蒙仲、乐毅、蒙虎三人皆露出震惊之色,惠盎似乎有些得意,捋着胡须笑着说道:“这皆是那位薛大夫的功劳啊!这也是愚兄为何如此敬重薛大夫的原因。”
说罢,他转头看向正在屋外迎接宾客的太子戴武,由衷说道:“我宋国的将来,就托付在这位太子身上了。”
听闻此言,蒙仲、乐毅、蒙虎三人亦转头看向太子戴武。
他们必须承认,虽然他们暂时还未感觉到这位太子的个人魅力,但至少他们并不排斥为这样的君主效力,毕竟太子戴武做到了对他们的尊重与礼遇——虽说礼贤下士是上位者应具备的品德,但平心而论并非人人都能办到,更别说将此事作为一种习惯。
至于礼贤平民,那更是凤毛麟角。
比如说薛公田文,虽然被人推崇蓄养三千门客,但此人对平民就不完全像对待士者那般。
想了想,蒙仲低声说道:“倘若太子真能做到礼贤平民,那么他必然能得到民心……”
“是矣!”
惠盎微笑着点了点头,旋即再次用充满期待的目光看向不远处的那位太子。
平心而论,虽然惠盎辅佐宋王偃,君臣二人亦相得益彰,但对于宋王偃有时候的一些做法,惠盎还是有所不满的。
就比如当年宋王偃深恨滕人协助滕虎抗拒他宋国军队,因此在攻破滕城后,曾一度决定屠尽城内的滕人,似这般草菅人命的做法,惠盎就极为排斥,因此当时他毫不退缩,以强硬的态度说服了宋王偃改变主意。
而太子戴武,则是惠盎、薛居州等人这些年精心教导的储君,在教导太子戴武这件事上,惠盎与薛居州等人就跟赵国负责教导赵王何的老师肥义那般,非但丝毫不敢怠慢,同时也不允许任何居心叵测之人教坏太子,堪称是不遗余力。
在惠盎与薛居州等人的共同努力下,他们终于教导出了一位让他们感到非常满意的储君,甚至于这位储君,就连儒家圣人孟子都对其抱持极大的期待,期待着戴武在日后成为宋国君主后,推行他孟轲所主张的仁政。
而现如今,赵国生剧变,宋国即将面临来自齐国的巨大威胁,考虑到宋王偃年势已高,精力可能跟不上,因此薛居州在经过与惠盎的商议后,准备将太子戴武正式推到台前,让这位太子殿下尝试肩负起整个国家的重担。
而宋国即将与齐国展开的这场战争,便被惠盎、薛居州等人视为磨砺这位太子殿下的磨刀石,只许胜,不许败!
次日,也就是四月初四,太子戴武率领五千名宋国士卒,浩浩荡荡前往薛邑。
同期,宋王偃亦下令国内的景敾、戴不胜、戴盈之这三位军司马,各率一军兵力前往薛邑,加上太子戴武率领的军队,合计约三万五千兵力。
不可否认,单凭三万五千兵力就想抵挡住齐国军队的入侵,这还是颇为勉强,不过无妨,毕竟宋国暂时还未征召国内家族的族兵,一旦齐国正式对薛邑用兵,宋国自会第一时间下令征召国内各家族的族兵,凑合两三万还是没有问题的。
不过话说回来,纵使加上两三万各家族的族兵,合计约六七万军队,这足够抵挡齐国的进攻么?
说实话,蒙仲对此也无从判断,毕竟目前还不清楚齐国对宋国用兵的规模。
但考虑到燕国的十万大军轻而易举就被齐国的军队给挑翻了,蒙仲猜测齐国的出兵人数应该会在十万左右。
然而随后的事实证明,蒙仲还是低估了齐王田地的报复心,以及其决心收复薛邑的决定。
四月初九,齐国出兵两路攻伐宋国,其中一路从「徐州」出,约五万士卒;而另一路,则从齐国本土横穿鲁国的费邑,约十万士卒。
两支军队合计兵力十五万,假称三十万,浩浩荡荡朝着宋国的薛邑而来。
当得知齐国起兵三十万前来进犯,宋国大为震动,虽然宋王偃与惠盎等宋国君臣都知道齐国的这三十万大军必定夸大其词,但当看到细作送来的情报中写着诸如“遮天蔽日”、“遍布山野”、“无边无际”这类词时,他们心中愈紧张不安。
更糟糕的是,太子戴武缺乏统帅军队的经验,纵使有景敾、戴不胜、戴盈之几位经验丰富的军司马在旁协助,却也难以避免初战就在齐国军队手中吃了亏,没过几日就丢掉了半个薛邑,只能退守「靖郭」城。
没办法,因为与当年宋国击败齐国的情况不同——当年宋国之所以能击败齐国,夺取了齐国五座城池,那是因为当时齐国的名将田章统率着近十万的齐国军队离开了齐国境内,联合魏韩两国的军队正在攻伐秦国的函谷关,根本不在国内。
而此番齐国攻伐宋国的军队中,却有名将田章以及他麾下那支击败了秦国的强劲军队。
不得不说,想要抵挡住齐国此番的进攻,这着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四月二十六日,当得知太子戴武在前线作战失利后,蒙仲说服了义兄惠盎,旋即在后者的推荐下,宋王偃允许他前往战场协助太子戴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