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名少年闻言大吃一惊,他们这才意识到,眼前这位年纪与他们相仿的同龄人,竟然就是庄夫子的大弟子蒙仲,当即连忙拱手朝蒙仲行礼,口称“师兄”。
这让蒙仲有些意外,好奇问道:“两位亦是夫子的弟子?”
“这个……”那两名少年闻言有些尴尬,其中有一人讪讪说道:“夫子暂时还会收我等为弟子……”
一听这话,蒙仲亦有些尴尬,连忙宽慰道:“夫子最喜有恒心的人,我也是在居内住了许久之后,夫子才收我为弟子……”
那两人闻言面面相觑,表情古怪地说道:“我等来到居内,已经足足两年了……”
“呃……”蒙仲不禁有些尴尬。
正好这会儿远处传来一个声音:“阿仲?那不是阿仲么?你几时回来的?”
蒙仲抬头一瞧,便瞧见庄伯正从主屋那边走出来,笑着与他打招呼。
『谢天谢地!』
蒙仲赶紧告别了那两名少年,快步走到庄伯面前,拱手打招呼道:“庄伯,看到您身体依旧健朗,蒙仲倍感幸甚。”
“哈哈哈……”
庄伯捋着胡须笑道:“两年余未见,愈地能说会道了呀。”
“哪里哪里。”蒙仲笑着打着哈哈,旋即回头瞧了一眼,低声问道:“庄伯,那两人有些面生啊,是刚来的么……”
“哦,你说他们啊。”庄伯捋着胡须说道:“自从夫子收你们几人为弟子后,附近的几个家族,就纷纷派遣族内子弟前来,然而这些人功利心太强……”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瞥了一眼眼前的蒙仲,旋即又笑道:“功利心强就算了,又不像你这般聪颖机智……老夫听说,你前段时间在太子戴武麾下,与孟子的得意弟子田章在逼阳两军对峙?”
一听这话,蒙仲不禁有些惊讶。
要知道,此番齐宋两国的战争,宋国动用的主要是彭城一带乃至宋国东部地区的军队与家族族兵,并未波及到包括蒙邑在内的宋国西部地区,这就使得宋国西部地区对于这场与齐国的战争并不很清楚——比如蒙邑,哪怕是新成为蒙氏一族族长的蒙鹜,他也只知道齐国率军兵犯宋国,但是有关于齐军的具体情况,蒙鹜并不清楚。
可没想到,远在庄子居的庄伯,却竟然知道他蒙仲在逼阳与田章对峙的这件事,这着实叫人惊诧。
似乎是看出了蒙仲心中的困惑,庄伯笑着解释道:“是孟子在信中告知夫子的,你知道,夫子与孟子,近几年始终保持着书信的来往。”
『原来如此!』
蒙仲闻言恍然大悟,在跟庄伯寒暄了几句后便问道:“夫子呢?”
“在屋内呢。”似乎是看出了蒙仲心中的急切,庄伯笑着让开道路指了指屋内:“快去吧。……这两年里,夫子可没少念叨着你。”
“罪过罪过。”
嘴里低声念叨着,蒙仲赶紧快步走入主屋。
刚走入主屋内,他便瞧见庄子正坐在屋内的矮桌后,低着头持笔在竹简上写着什么,甚至于,一边写一边还出类似“嘿嘿”、“哼哼”的冷笑。
『夫子似乎心情不太好……』
心中嘀咕一句,蒙仲放缓了脚步,轻轻走到屋内,小心翼翼地朝着庄子拜道:“不孝弟子蒙仲,今日特来看望老师。”
“唔?”
庄子似乎是沉浸在面前这份竹简上,竟没有察觉到蒙仲的到来,以至于当蒙仲向他行礼问候时,他整个人都惊了一下,甚至于,左手还下意识地捂住了摆在案上的竹简。
“是阿仲啊。”
待看清楚来人正是他最得意的弟子蒙仲后,庄子的脸上露出几许笑容,只见他不动声色地将面前矮桌上的竹简卷了起来放在一旁,旋即笑着对蒙仲说道:“几时回来的?”
蒙仲恭敬地回答道:“今日刚刚返回蒙邑,回到家中探望了母亲,随后立刻前来拜见老师。”
“唔。”
庄子满意地点了点头。
虽然道家并不是很注重这种师徒间的礼数,但蒙仲能做到这种地步,作为老师,庄子心中自然感到高兴。
“坐,与我说说你这两年的经历。”
“遵命。”
在依言坐下后,蒙仲便将他这两年多来的经历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庄子。
他最先叙说的,自然还是在赵国的经历,不过据他观察,庄子对于「沙丘宫变」这件事并不是很感兴趣,相比较之下,他对同为道家弟子的鹖冠子所讲述的“元气说”更感兴趣。
只见庄子捋了捋胡须,略带惊讶地说道:“鹖冠子,此前我并无听过此人的名声,不过据你所言,他的「元气说」比我的「精气说」更加完善……想来亦是我道家的大贤,可喜可贺。”
不得不说,鹖冠子的「元气说」,与庄子的「精气说」,其实本质都是一回事,只不过是称呼的不同而已,其理念几乎是相似的,但必须承认,鹖冠子的「元气说」确实要比庄子的「精气说」更加完善。
怕老师因此感到沮丧,蒙仲小心翼翼地说道:“关于鹖冠子的元气说,就连鹖冠子本人亦承认,是老师您的精气说给了他许多的启,故而才有元气说……”
“哈哈哈。”庄子捋着胡须笑道:“别人的客套话岂能当真?”说着,他看了一眼蒙仲,笑着说道:“你是怕我会因此感到懊恼?你是这般看待老夫的么?”
“当然不是。”蒙仲矢口否认。
庄子也没有在意,捋着胡须说道:“世间大道,万万千千,凡人能窥视一二,已属侥幸,纵使我庄周,亦有智短力薄之时,曾经我亦想过完善精气说,但苦于毫无头绪,今日听闻鹖冠子的怨气说……朝问道、夕死可矣!”
“欸?”蒙仲闻言吃惊地看着庄子,脸上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见此,庄子不解地问道:“你是怀疑为师?”
“不。”蒙仲连连摇头,旋即惊诧地解释道:“弟子只是很惊讶,惊讶于老师您竟然引用了儒家的言论。……朝闻道、夕死可矣!此乃儒家圣人孔子的言论。”
“是、是么?”
庄子的面色微微一变,强装镇定地笑道:“儒家的言论,也并非一无是处嘛……至少「朝闻道、夕死可矣」便颇有道理!”
他可不想告诉弟子,这两年他跟孟子打嘴仗的程度愈升级,以至于他近两年观阅儒家的书籍,试图从中找到破绽去痛骂孟子,而孟子呢,亦会从他庄周的书籍中找寻漏洞作为回敬。
姑且,这也算是两位圣贤之间的学术交流吧。
而这结果,导致庄子对于某些儒家名句烂熟于心,以至于此刻竟脱口而出。
『真的只是这样吗?』
看着庄子的表情,蒙仲心中有些不信,但就跟田章不敢向他老师孟子追问详情一样,蒙仲亦不敢细问。
总之,只要老师高兴就好。
随后,当蒙仲又说到鹖冠子试图助赵主父变法时且最终失败时,庄子的脸上露出了痛心的神色。
蒙仲当然知道这是什么原因。
想当初,庄子就曾评价过他的挚友惠施,认为倘若惠施如果没有前往魏国去当国相,他在学术上的成就远远不止如此。
如今对鹖冠子亦是如此:你好好在楚国研究你的学术,继续完善「元气说」不就完了么?何必跑到赵国助赵主父变法,结果差点死在赵国。若你因此而死,对于道家而言岂不是莫大的损失?
不得不说,其实在鹖冠子与赵主父眼里,他们最重视的其实是「天曲日术」,也就是效仿楚国制度而修改成的新法,但是对于庄子而言,他根本不在乎什么天曲日术,他更加看重鹖冠子在「元气说」等学术方面的造诣。
如果当得知鹖冠子一度在赵国被安平君赵成、奉阳君李兑等人抓住时,庄子颇为紧张。
直到蒙仲表示赵成、李兑等人并非杀害鹖冠子,只是将其逐出了赵国后,庄子这才松了口气。
期间,蒙仲亦讲述了他在带兵打仗方面的经历。
说实话,庄子对此其实根本不感兴趣,只是碍于蒙仲是他的弟子,且他心底也关心蒙仲在这方面的成长,这才耐着心听着,一边听,一边暗暗感慨于眼前这位弟子着实是成长迅速。
倘若说两年前的蒙仲尚感觉颇为稚嫩,而如今,其举手投足间,皆已非同常人。
『莫非我道家,亦会出现一位名将么?』
庄子暗暗想道。
可能是因为儒家弟子中出现了田章这位名将的关系,庄子如今对于此事倒也不是竭力排斥。
当然,更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他渐渐感觉到,他的弟子蒙仲,并非是那种选择遁世来研究道家思想的弟子。
再者,也是因为庄子对这位弟子有着莫大的期待。
比如说,博揽百家之术!
唔,虽然这个建议是他颇为痛恨的孟子提出的,但庄子对此倒也有几分心动。
毕竟只要是一位优秀的老师,谁不希望自己的弟子最终能超越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