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七日,即白起决定用两败俱伤的方式猛攻阳关的当日,驻军于析北一带的司马错,召见了那些从宛城逃亡至他军中的败卒,同时也得知了宛城遭遇魏军袭击的噩耗。
宛城被袭,城内堆放的粮草皆被魏军焚毁,驻守城池的大将彭唐亦被魏将曹淳斩杀,听到这一系列的噩耗,司马错又惊又怒。
他不明白,明明有白起在方城牵制阳关的蒙仲,何以魏军竟能绕过白起的军队偷袭宛城?
难道是白起故意坑害他?
司马错并不这样认为。
要知道,就算是他与白起关系最恶劣的那会儿,白起都不曾做出故意陷害他的事,更何况他二人如今相处地越来越融洽,他次孙司马靳,如今就在白起身边担任近卫,接受白起的教导。
在这种情况下,白起有什么理由故意陷害他?
难道白起被蒙仲击败了?
这也不对啊,一来白起麾下有六万军队,别说统兵的是白起,哪怕是换做向寿来统兵,阳关的魏军也不见得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击败这六万秦军吧?
更别说迄今为止,他并未收到任何来自白起的求援书信,更别说收到白起战败的消息。
『难道那蒙仲使了什么法子,绕过白起的军队偷袭了宛城?』
仔细想想,司马错觉得这个猜测最有可能。
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测,他当即就派出了一队士卒,命他们前往方城,向白起求证,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同时,他也派了一队士卒前往武关,让武关那边想办法再筹集一批粮草,解他与白起缺粮的燃眉之急。
在安排好这些后,他亦立刻召来了麾下的大将晋邝、昌驰、乌荣等人,向他们透露了宛城遭遇魏军偷袭、彭唐战死的消息。
这一番噩耗,只听得诸将满心震惊,面露骇色。
宛城粮仓重地遭袭,这可是事关司马错军与白起军共十几万秦军生死存亡的大事啊!
“那白起在干什么?何以如此轻易就叫魏军绕了过去?”
“难道那白起已被魏军击溃?”
“还有彭唐,那厮究竟在做什么?”
见诸将乱糟糟地争论起来,司马错压压手制止了他们,沉声说道:“事到如今,追究责任已无济于事,当务之急是想办法应付眼前的危机。”顿了顿,他继续说道:“军中的粮草,大概尚可维持八九日,且我已派人向武关求援,命他们紧急筹备一批粮草,解我军缺粮的危机……总之,这几日省些粮草,等待武关的粮草送至即可。”
诸将闻言点了点头。
旋即,司马错想了想又说道:“宛城乃宛方之地的中枢,不可不防,昌驰。”
“末将在。”
“你率麾下军队,立刻移驻宛城。到了宛城后,由你收编当地的溃卒,且重新建造粮仓,切记,小心魏军的偷袭,千万不可再被魏军偷袭。”
“喏!”秦将昌驰抱拳接令,旋即犹豫问道:“那析县这边……”
他有些担忧析县这边,毕竟此刻韩国的大司马暴鸢正率领着数万军队陈兵于析县的北部,且至今为止已对析县动了三次进攻。
虽然不清楚韩国军队何以忽然转守为攻,但必须得承认,暴鸢麾下的军队颇为精锐,不愧是从伊阙之战中活下来的韩卒。
听到昌驰的话,司马错捋着胡须沉声了片刻,旋即沉声说道:“析县虽是宛地进攻韩国的通道,但并非不可取代,相比之下,眼下还是宛城更为紧要。”
“末将明白了。”昌驰抱了抱拳。
当日,秦将昌驰便统率麾下的一万军队,前往宛城。
整整一万名秦卒的异动,自然瞒不过韩军的耳目,立刻便有韩军的斥候,将这个消息告知主帅暴鸢。
在得知这个消息后,暴鸢很是惊奇。
平心而论,暴鸢虽然曾经跟魏章、甘茂、嬴疾、向寿等人打过不少交道,但是跟司马错两军对阵,这还真是头一回。
但鉴于司马错的名气,因此此番暴鸢亲自面对司马错,亦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毕竟就当前来说,司马错确实是秦国仅剩的一位擅战老将,地位与名气皆在向寿、白起等人之上——说白了,即向寿没有司马错能打,白起没有司马错有名气。【PS:历史上武安君打赢了伊阙之战,所以才一举超越了司马错,无论是名气,还是秦国对其的期待。】
也正因为如此,析县这边的战况陷入了僵局,无论是司马错还是暴鸢,短时间内都奈何不了对方,若非阳关的魏军偷袭了宛城,恐怕这两位僵持个一年半载都很有可能。
『司马错……分兵?』
在命前来报讯的斥候退下后,暴鸢独自在帅帐内思忖着这件事。
平心而论,他最初并没想过立刻就收复析县,毕竟析县只是一座空城,当初他韩军在全线退守汝水的时候,就已经把宛城、析县一带的邑民通通迁到了国内,因此在暴鸢原本的设想中,他只需在汝水一带设防,挡住秦军即可。
但没办法,魏国的翟章给了写了一封信,要求他主动出击,于是他才统率麾下的军队,趁楚将昭雎不知什么原因大举撤退时,率军渡过汝水,准备收复析县、宛城两地,继而与翟章汇合。
可没想到,昭雎的军队刚撤,司马错便立刻率领六万秦军抢先进驻了析县,挡在了韩军的必经之路上。
说实话,若不是忌惮于翟章那封书信的变相威胁,暴鸢绝不会与司马错的军队正面交锋,更别说强攻由司马错驻守的析县。
但既然翟章命他主动进攻,他也只能听命,毕竟他韩国还需要仰仗魏国一共抗击秦国,因此,魏国大司马翟章的要求,他也无法视而不见。
当然,虽说心中有诸般不满,但暴鸢对于此番这场仗,也并非没有信心,至少翟章“神奇”地料到了楚军的动向,这就让他对击败司马错、击败白起抱持几分信心。
迄今他还是没想明白,那翟章是如何准确料到昭雎会撤军的。
他大致猜测,翟章肯定是得知了什么,且并没有告知他。
当然,这不要紧,对于他来说,只要能击败秦国的军队这就足够了。
也正因为如此,暴鸢并未拖魏军后退,这几日来多次尝试进攻析县,只可惜每次皆被司马错击退。
而今日,秦军不知什么缘故分出了一万多军队,这让暴鸢看到了夺回析县的希望。
不过在这同时,他也对秦军的这个举动,抱持极大的困惑。
要知道,析县并非什么关键的战略要地,无论对于秦魏两国皆是如此:对于秦国而言,秦国随时可以出兵攻打宜阳、新城;而对于韩国来说,汝水防线才是暴鸢为抵挡司马错麾下大军所建立的。
既然析县并非关键的战略要地,因此,哪怕司马错放弃驻守析县,这也不难理解。
当然,反过来说,司马错不希望主张韩国军队反攻的气势,希望在析县将其打断,这在暴鸢看来也说得通。
可唯独眼下秦军的反应,让他不能理解。
既要守析县,又要分兵出去,那司马错在搞什么?
谁不知在这种情况下分兵乃是兵家大忌?
那么问题就来了,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使得像司马错那般的擅战名将,不得不分出一万多军队?
随便一想,暴鸢便猜到了大概:肯定是魏军那边做了什么,掐住了秦军的命脉。
只是,究竟是什么原因呢?
暴鸢暂时不得而知。
三月十九日,即白起堵着阳关进攻这座关隘的第三日,有韩军的士卒禀报暴鸢,说是有十几名方城骑兵绕过应山,来到了他的军中。
暴鸢当即接见了这些方城骑兵,询问他们的来意。
只见为的方城骑兵将一封书信递给暴鸢,沉声说道:“方城令命我等日夜兼程赶来,只为将这个消息禀报暴帅。”
『蒙仲?』
暴鸢惊讶地接过书信,摊开竹册扫了一眼,继而顿时眉开眼笑:“哈哈,不愧是方城令,不愧是方城军……”
大喜之余,他吩咐近卫带这十几名方城骑兵到营内歇息,好生招待。
此时,有暴鸢身边的近卫不解问道:“不知方城令的书信中写了些什么,使大司马如此欣喜?”
暴鸢哈哈大笑道:“我说前两日,那司马错何以逆兵法而行,不顾我军的威胁仍分出万余军队,今日收到蒙仲那小子的书信我才恍然,司马错原来是增援宛城去了……哈哈哈,这蒙仲真不简单,倘若我猜测没错,他此刻应该正在与白起交兵,在白起的眼皮底下偷袭了宛城,烧掉了秦军的粮仓,哈哈哈哈……”
笑到这里,他忽然愣了愣,似有察觉地看了一眼手中的竹简。
必须地说,他魏韩联军的局势非常好,可以说是已占据上风,然而这其中的关键,却是在于蒙仲麾下的方城军偷袭了秦军占领的宛城,烧掉了秦军的粮仓,而在此之前,他魏韩联军其实是不占什么优势的。
那么就来了,既然当初不占什么优势,那翟章为何敢写信威胁他,命他共同进击秦军,就仿佛已胜券在握似的?
仔细想想,翟章此前很少跟秦国的军队打交道,他何来的自信?
楚将昭雎无故撤兵也是,翟章如何能提前得知楚军会撤退?翟章在楚国可没有什么人脉,相比之下,倒是方城的蒙仲那小子……
『莫非当日那封信,其实是蒙仲那小子假借翟章的名义送来的?』
摸了摸下颌的胡须,暴鸢脸上露出几许古怪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