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二十五日晌午前后,翟章与司马错二人率秦魏联军抵达陶邑城西,于陶邑西郊徐徐排列阵型。
刨除掉各自留下负责建造营寨的一万军队,目前秦魏两军的兵力还是非常趋近的,秦军五万余,魏军为五万六千左右,不过考虑到已得到自由行动权限的华虎、华虎麾下四千骑兵,因此总得来说还是魏军的兵力较多。
可论士卒的素质,除方城军以外的魏军,那就不如秦军了。
哪怕是隔着老远,蒙仲仿佛亦能感受到秦军那种磅礴的求战欲,用一句话来形容秦军颇为贴切:不用告诉我敌人是谁,只要告诉我敌人在哪里。
反观翟章麾下的魏军,甚至于包括蒙仲麾下的方城军,此刻的士气,或者更准确地说是战斗热情,就远不如秦军炙热。
见此,乐进私底下对蒙仲说道:“秦国两年动三场战役,纵使牺牲十几万人却仍有源源不断的兵力,这不是没有理由的。”
蒙仲微微点了点头,他知道,是卫鞅提出的军功爵制使秦国上上下下充满了攻击性,且使秦国成为了一个极具侵略性的国家,论秦人对外扩张的执念,这是中原诸国所无法达到的。
片刻后,蒙仲骑着马到了阵中的空地,只见在那里,司马错麾下的大将晋邝正站在战车上,颇显不耐烦地等着蒙仲。
原来,蒙仲与晋邝是分别由翟章、司马错任命的中军大将,简单地说,这场仗除了翟章、司马错二人以外,就数蒙仲与晋邝拥有次级指挥权。
为了更好地配合作战,翟章与司马错将各自的本阵设在一处,而蒙仲与晋邝,也需要在彼此可以沟通的距离下来指挥此地的秦魏联军,免得出现指挥上的混乱。
“晋邝将军。”
“方城令。”
二人彼此见礼。
说起来,尽管晋邝前一阵子还能蒙虎、华虎等人在商议军议时生了冲突,但是对于蒙仲,晋邝还是颇为尊重的,其中原因不难猜测,无非就是蒙仲几次挫败了秦国的对外战争,使晋邝等秦国的将军感到忌惮罢了。
见秦魏两军皆已准备就绪,晋邝便派了一名将领前往前方齐赵联军的营寨搦战。
而此时,住在陶邑城内的奉阳君李兑,也早早就收到了秦魏联军袭来的消息,于是带着随从立刻来到城西的营寨,即赵将赵希、廉颇二人驻军的营寨。
在这座营寨西营门一带的哨塔上,奉阳君李兑带着赵希、廉颇、董叔等人,登高眺望着远处的秦魏联军,待看到密密麻麻多达十几万的秦魏联军时,李兑亦感觉头皮麻。
诚然,他麾下确实有十万赵军、五万齐军,但这并不表示他愿意跟十几万秦魏联军交战。
这不奇怪,虽说他在赵国确实是权倾朝野的权相,出的命令现如今比赵王何还要管用,但无论如何,他终归是赵国的臣子,自然不希望他赵国的实力在这场仗中受到太大的损害。
因此如果允许的话,他倾向于跟秦军的主帅好好谈谈,劝说对方退兵,但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对面秦军的主帅似乎铁了心站在魏国那边。
“报!”
片刻后,底下有李兑的近卫急匆匆奔来,抱拳说道:“启禀李相与诸位司马,秦魏联军的将旗已打探清楚,秦军的主帅乃秦国汉中郡守司马错,魏军的主帅乃魏国大司马、邺城令翟章。”
听闻此言,奉阳君李兑的面色变得愈深沉。
翟章,那可是他的老对手了,当初赵主父还在世时,李兑与安平君赵成就驻军在中牟,时不时地就曾经跟邺城的翟章生一些摩擦,彼此知根知底。
而司马错,作为秦国硕果仅存的老辈名将兼三朝元老,司马错在中原的威名虽远不如魏章、嬴疾等人,但也不失名将的赞誉。
今日这两位联手来讨伐自己,纵使是奉阳君李兑亦感到颇为棘手。
此时,廉颇愤愤地说道:“秦魏两军好是狂妄,初至此地,不先立寨,竟敢率众前来搦战……”说着,他转身对李兑说道:“李相,在下恳请作为先锋,为李相击破这两支军队!”
李兑压了压手,示意廉颇稍安勿躁。
他知道廉颇有勇有谋,倘若换做在平日里,他多半会同意廉颇的建议,但这次,实在是利害太大。
想了想,他问赵希道:“赵希,依你之见,我方可有出营应战的必要?”
赵希闻言思忖了片刻,摇摇头说道:“秦魏联军人多势众,且我等对其并不过多了解,依在下之见,还是先观望几日为好……”
从旁,廉颇皱眉说道:“赵司马,秦魏联军前来搦战而我方拒不应战,恐伤士卒们的士气……”
正说着,原本在营外搦战的那名秦军军官退了回去,换了一名魏军的将领,正是乐进的副将於应,只见此人带着寥寥数十名魏卒在营寨外破口大骂,其中大概,无非就是嗤笑齐赵联军胆怯无能,不敢出战。
见此,奉阳君李兑虽心中恼怒,但还是忍着怒气安抚诸将道:“彼未曾携带任何攻城器械,必然不敢就此进攻我军的营寨,我等先静观其变……”
除廉颇对此有些不满外,其余诸赵将皆点了点头。
此时,远远看到赵营在魏将於应的羞辱与挑衅下毫无反应,秦将晋邝略带几分笑容对蒙仲说道:“赵人比我想象的要懦弱……彼据守不出,如之奈何?”
蒙仲盯着远处的赵营看了片刻,平静地说道:“先设法挫伤赵军的士气……”
晋邝点点头,转身对身边的近卫吩咐了几句。
片刻后,五万秦军陆陆续续地开始示威的行为,即军中士卒用手中的兵器敲击盾牌,以此出整齐而响亮的巨声。
“梆梆梆——”
“梆梆梆——”
不得不说,那声势,就连蒙仲亦忍不住转过头,略带惊诧地打量秦军的阵列。
说起来,似这种方式的示威,似乎是秦国军队特有的威慑方式,记得当初白起在方城、阳关前也曾用过,效果绝佳,唬地当时方城军的新卒们面色白、手足无措。
所谓的先声夺人,大概指的就是这个意思吧。
“很不错的示威方式。”
蒙仲点点头称赞了一句,旋即亦下令他魏军效仿秦军的做法,这使得那梆梆的巨声更是强劲了一倍有余。
见此,晋邝有些古怪地看了一眼蒙仲,但也没有说什么。
平心而论,似这种示威方式真的有用么?
事实上是有用的,而且非常有效。
这跟两头猛兽在山林中遇到一样,它们并不会立刻就撕咬起来,而是会相互吼叫,一方的吼声更响、更大,就难免会让另一方感到畏惧——这是动物的本能。
而人,其实也是一种动物,他们习惯于顺从“气势”。
就好比此刻,秦魏两军的士卒纷纷用手中的兵器敲击盾牌,声势彻底盖过了赵营那边,渐渐地,他们心中便不再迷茫、不再胆怯,因为他们觉得,己方的气势如此浩大,岂有不胜不理?
没错,这是一种心理上的暗示。
反观赵营内的士卒,此刻就像曾经的方城军新卒那般,在秦魏联军那气势浩大的兵戈敲击声中,一个个面如土色、脑门汗。
纵使有些赵军士卒气不过,朝着营外的魏将於应等人大骂,但这些骂声,也被秦魏联军那敲击盾牌的洪流所彻底淹没。
『我军的气势……被彻底压制了。』
奉阳君李兑觉了不对劲,皱着眉头打量底下的赵卒,且见这些士卒一个个面露惊慌、不知所措。
“原来如此,示威……这就是你二人的目的么?翟章,司马错?”
他喃喃自语道。
倘若说此前李兑就没有什么把握击败对面的秦魏联军,那么眼下,他就更加不敢出战了,毕竟对面秦魏联军的气势实在是太强了,叫人望而生畏。
足足过了一刻辰,秦魏联军那敲击盾牌的声音这才渐渐停下,此时,蒙仲盯着远处的赵营看了片刻,对晋邝说道:“看样子,赵军应该是不敢出战了,你我两军继续留在这里,只是徒然消耗士卒们的体力,且会让赵军有机可趁,不如先退……”
『这样就退了?』
晋邝愣了愣,不解问道:“那接下来呢?”
只见蒙仲瞥了一眼远处的赵营,平静说道:“今赵军气势被你我两军所夺,短时间内不敢与我方正面交锋,倘若他想要扳回气势,就很有可能会在今晚夜袭我联军,趁我联军初到此地,尚未站稳脚跟,伺机偷袭……介时,你我可以将计就计,设下伏兵,等待赵军自投罗网。”
晋邝恍然大悟,点点头说道:“好计策。不过……赵军今晚真的会来夜袭么?”
蒙仲平静说道:“只要李兑想要扳回气势,他就一定会选择出奇制胜,若他今晚不来,明晚也绝对会来……哼,倘若他连这点勇气也没有,接下来,我会派骑兵截断其粮道,只要齐赵两军粮道被截断,纵然有十几万之众,亦不足为惧。”
晋邝没想到蒙仲已经想好了后续几步的计策,略微有些愣。
回过神后,他当即说道:“容我禀告国尉与贵国的大司马。”
说罢,晋邝便派出了自己的近卫,将蒙仲所说的话跟司马错与翟章二人一说。
在听完这一切后,司马错颇为感慨地说道:“看来赵军,已陷在方城令的策略中了……”
翟章微微一笑。
其实他二人都知道,此番蒙仲建议他们率大军直奔陶邑,并非是为了与赵军决战,似这种莽夫行为,根本不符合蒙仲的性格。
说白了,蒙仲是料准奉阳君李兑不敢出营应战,是故故意带着他秦魏联军前来示威,目的就是为了摧毁赵军的士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