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这一点,其实五国联军迄今为止所取得的战果,蒙仲一点都不想要。
可能魏国国内不怎么看——历来魏国就有一个很严重的问题,那就是不懂得取舍,比如在魏国强势的时期,魏国到处动战争,兼并他国的土地,可问题是这些打下来的土地,很多都是飞地,在防守方面很不利,这直接导致魏国后来衰弱时,因为各国的反攻,使得魏国军队到处救火,今年长途跋涉防守西边、明年长途跋涉再防守东边,几乎消停不下来。
但现如今,别看魏国的领土被秦国吞并了许多,但难以防守的飞地同样也少了,单单就西境而言,魏国只要固守河东郡即可,这也正是近些年来秦国屡次攻打魏国却没能打下来的一个原因。
前车之鉴、后车之师,考虑到魏国曾经在战略防守方面的劣势,蒙仲自然不会去考虑什么华崤之地、什么函谷关,他想要的,正是他前段时间对奉阳君李兑所提过的西河,即合阳、元里、临晋那片土地。
那片土地背靠河东郡,魏国在防守方面并不会很吃力。
至于暴鸢所说的河西之地,蒙仲其实倒也不是不想要,只是他知道一口难以吃成大胖子的道理,纵使强迫秦国割让了泾水以东的土地,魏国守得住么?
如果魏国倾尽全国的兵力,那当然是守得住的,可这样的话,魏国其他方向的威胁该怎么办?
所以说,先从秦国身上割一小块肉,待消化后再重复这个举动,这样的方式是最稳妥的。
至于暴鸢想要的华崤之地与函谷关,蒙仲倒没有什么所谓,韩国想要就拿去呗,反正在他看来,韩国最多只能得到函谷关至宜阳的那片土地,华崤之地韩国是绝对守不住的。
想到这来,蒙仲便与暴鸢私下达成了协议:韩国鼎力帮助魏国得到西河,将魏国的领土向西拓展至洛水(不是洛阳那条),而蒙仲则默许将他五国联军迄今为止所得到的所有成果,通通交给韩国。
这样乍一看,仿佛是韩国成为了此次出兵讨伐秦国最大赢家,但实际上却不然。
蒙仲还是比较厚道的,笑着提醒暴鸢道:“暴帅可要警惕秦国对贵国怀恨在心。”
想想也是,韩国,三晋中最弱的国家,曾经被秦国肆意进攻的国家,比宋国相比都未必能胜出的国家,这场仗一口气倾吞了秦国数百里的土地,你说秦国日后不针对韩国还会针对谁?
听到蒙仲的提醒,暴鸢点点头,颇为无奈地说道:“被秦国记恨,总比年年遭秦国攻打要好。”
很显然,暴鸢也明白这件事的利弊,但没办法,他韩国需要函谷关来遏制秦国每年对他韩国的进攻,至于华崤之地,倒只是其次了,能否守住,暴鸢倒也不是很在意——当然,很大程度上是守不住的,这一点暴鸢自己也知道。
就这样,蒙仲与暴鸢私底下达成了协议,期间也没商量赵、齐、燕三国的利益。
不过说实话,想来齐燕两国也不敢在秦国这边索取什么好处,毕竟得到一块飞地没什么大用,还为此得罪秦国,划不来,至于赵国嘛,蒙仲猜测赵国应该会在主导权的名义上,与秦国交涉一番。
毕竟秦赵两国现如今还没有什么实质的冲突,虽说秦国的雕阴(上郡南部)与赵国的肤施(上郡北部)接壤,但鉴于那片土地地广人稀,两国在这片土地上的边界划分并不显明,可能直到如今,秦赵两国都还未意识到他们的领土其实已经接壤。
相比领土上的争议,赵国应该是希望赵主父时期对秦国的控制力度,比如再派一名赵国臣子前往秦国担任国相,远程监控秦国对外战争——主要是对魏韩两国战争的进展,使秦国与魏韩两国的抗争取向平衡,既不能使秦国太弱,使得魏国有再次称霸中原的趋势;也不能使秦国太强,以至于整个中原都收到秦国的威胁。
当然,这只是蒙仲的猜测,具体赵国会趁这次胜利向秦国索要什么样的好处与承诺,那最终还得看奉阳君李兑以及赵王河的态度,至于蒙仲个人而言,替魏国拿回西河之地,他就能回大梁交差了。
傍晚,奉阳君李兑在一队赵军的保护下,来到了郑县。
来到郑县后,他先请来了蒙仲与暴鸢,称赞蒙仲这次夺取郑县的策略全面成功。
称赞之余,他对蒙仲说道:“郑县已在我联军手中,倘若秦国不希望我联军威胁咸阳,他就得乖乖交出阴晋……如今可以跟秦国和谈了吧?”
不得不说,李兑这会儿也有些怕了,怕什么,当然是怕蒙仲趁着这次五国讨伐秦国的机会,一下子把秦国也打垮了。
说实话,因为秦国曾经的种种强势,李兑从未想过这次讨伐秦国的行动居然能得到如此重大的成果,重大到他忍不住反过来为秦国感到担忧,毕竟打垮秦赵两国并无太大的冲突,秦国垮了,得利最大的是魏韩两国,而不是赵国。
相反,赵国到时候还要担心摆脱了秦国牵制的魏国。
听到李兑的话,蒙仲与暴鸢对视一眼,旋即笑着说道:“当然,不过考虑到秦国有反复的可能,还是等我军拿下阴晋之后,再与秦国和谈如何?……另外,为了我五国的利益考虑,不如等到秦国主动派人与我方和解。”
李兑当然明白其中的道理,点点头说道:“这个老夫自然懂的。那么在秦国派来使者和谈之前,我联军便驻足歇养?”
蒙仲想了想说道:“眼下白起退守骊山,但封锁这条要道,并不能阻止我联军威胁咸阳。奉阳君不防派出麾下的赵国骑兵,与我方城骑兵一同渡过渭水,骚扰河西的众多秦城,营造出我联军准备进兵河西、威胁咸阳的架势,给秦国施加压力。……至于阴晋,暂时只需围而不攻、将其孤立即可。”
听蒙仲提到河西,李兑稍稍一惊,有意无意地看了蒙仲片刻。
半响后,他试探问道:“当真只是骚扰?还是说,郾城君准备进兵河西?”
别怪李兑如此警惕,事实上他越怀疑,当初蒙仲与暴鸢一口气推进二百余里,故意叫他联军陷入缺粮的窘境,就是为了绑架整个联军去攻打阴晋——在全军覆亡的危机面前,纵使联军此前内部不和,也只能暂时团结起来。
否则,实在很难解释善于用兵的蒙仲,为何会主动使己方陷入不利的局面。
听到李兑的试探,蒙仲摊摊手,笑着说道:“在下倒是想,但时间来不及了,还有一个半月即是寒冬,我联军再是奋勇,也难以攻下整片河西之地……与其贪心不足,在下还不如想想如何守住郑县,保住我联军目前微弱的优势。”
李兑将信将疑地看了几眼李兑,继而点点头,选择了相信蒙仲的说法。
就这样,方城骑兵与赵国骑兵渡过了渭水。
而此时,义渠骑兵也已退至河西,双方同样在栎阳一带活动,自然免不了一番争斗,但总的来说,彼此的冲突并不严重,毕竟义渠骑兵又不是秦人,在没有义渠王下达绝对命令的情况下,没几个真正愿意为了秦国而牺牲。
而此时,暂住于阴晋的穰侯魏冉与华阳君芈戎,也终于意识到了情况不对。
什么情况,白起不是说联军是佯攻其营、实则欲取阴晋么?
怎么最终反而是白起的军队被联军攻陷,至于阴晋,联军干脆碰都没碰一下。
这跟他们先前说好的情况不一样啊。
在意识到不对劲的情况下,魏冉与芈戎派出人手,试图打探清楚当前的战况,但遗憾的是,由于赵军的妨碍,他们近几日并没能打探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一直到白起派人从渭水北岸迂回前往阴晋,将当晚那场夜袭的真相告诉了魏冉与芈戎二人,二人这才明白,原来当晚联军攻打阴晋只是一个幌子,真正想要攻取的,其实是郑县。
而一想到联军攻取郑县的目的,穰侯魏冉顿时面色大变,立即告别芈戎返回咸阳。
『这下……可能真的要跟联军和谈了。』
在返回咸阳的途中,魏冉暗自叹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