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敏之疯了吗?
以自己与武媚娘的关系,他为何要这么做?
没有理由!
就算抓破头,苏大为也想不出理由来。
可他偏偏这么干了。
方才动手的时候,他真切从贺兰敏之身上,感受到了那股恶意,那股欲将自己置之死地恶意。
如果他不是武顺的儿子,如果他不是武媚娘的外甥。
苏大为敢保证,贺兰敏之现在已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可惜没有如果。
四周阳光灿烂,苏大为心里却感受不到任何温暖。
在这大唐长安的阳光下,似乎隐藏着无数未解之迷。
亲人反目,阴谋杀戳,这朵黑暗而恶毒的罂粟,似乎正在阴光照不到的角落野蛮盛放。
现在该如何?
立刻进宫,将这一切告知武媚娘。
让她替自己做主,省了自己投鼠忌器。
想到这里,苏大为的脚步终于有了一丝轻快。
他向着皇城方向大步而去。
但是走着走着,他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
贺兰敏之已经完全化作半妖。
他与明崇俨设计想要暗杀自己。
这一切,自己清清楚楚,可……
如果贺兰敏之矢口否认呢?
谁来替自己证明?
自己有何证据指认他想杀自己?
并没有。
没有证据,武媚娘如何分辨真假。
难不成真为了自己的话,就去对付亲外甥?
绝无可能。
不论武媚娘如何信任自己,她现在,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武媚娘。
她是大唐皇后。
苏大为看得出来,她已在培植自己的羽翼。
许敬宗、李义府、明崇俨……
想到这里,苏大为心里突然一凛。
明崇俨似乎深得武媚的器重。
贺兰敏之,又是武媚娘的外甥。
那这次的事,武媚娘知不知情?
一念及此,苏大为的胸口,突然有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他忽然明白了。
李客师为何宁可在昆明池养老,也绝不待在长安。
在这看似繁华平静的长安下,有不可预测的凶险,如磨牙的巨兽,等待择人而食。
居长安……
大不易。
夜更敲响。
屋檐下,雨水一滴滴的掉下,落在青石地面上,出富有节律的“嘀嗒”声。
夜露深重。
倭正营公廨内,却是一片灯火通明。
苏大为正坐在桌案之后。
站在他身侧的分别是副营正,高大龙和周扬。
倭正营中的主要骨干分列两边。
门外有执杖的差役。
一切,都显得极不寻常。
咣啷~
铁链在地上拖行着出响声。
众人抬头看去,大门外,身戴镣铐的崔六郎,一步一步的缓缓走进殿中。
“跪下。”
有人低喝。
崔六郎颤抖了一下,脸庞涨得血红,面上现出屈辱之色。
但最终,他还是缓缓的跪在地上,头颅低垂。
苏大为伸手轻轻翻开桌案上的口供和卷宗。
“今天审的是什么案子,崔六郎你应该清楚,你可知罪?”
跪在殿中的崔六郎,喉头蠕动了一下,颤声道:“知罪。”
“哦,你有何罪?”
“属下不该知法犯法,不该因为同为崔氏,便想着徇私舞弊,想将大事化小……”
苏大为听着他絮絮叨叨的说着,时不时的点点头。
翻动着卷宗,将他的自述与口供一一对应。
等崔六郎说完,苏大为总结道:“因为蛇头提供的倭人交易书信,令你意识到可能牵扯到倭人细作,所以你开始查此案,此案过程里,你觉此案指向鲸油灯坊,而灯坊主要经营者,便是清河崔氏,崔三郎。
所以你退缩了,你想将此事遮掩过去。
此罪一。
但是你手下线人‘蛇头’突然被杀,令此案被周扬所知。
在他介入查案之后,你不得不装出继续查案的样子,但实则是想拖延查案,不想牵到你崔氏。
此罪二。
但是这些,比起你犯下的第三桩罪,却又不值得一提。”
苏大为冷笑着,将崔六郎的口供合上。
跪于堂下的崔六郎惊愕的抬头:“营正,不知……不知我犯下的第三罪,是什么?”
“你的第三罪,是无能。”
苏大为骂道:“倭正营,是与各国细作作战,你有私心,谁没有私心?但你一不该徇私,二不该无能废物,被人耍了而不自知。”
“营正!你说我徇私我认,但你说我无能,这……这从何说起?”
崔六郎梗着脖子大声道。
他不服。
他是老刑名了。
在倭正营这两年,也立功不少。
苏大为说他有私心,说他阻挠办案,这些他都认。
可说到他的专业能力,说他无能,这一点是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的。
“不信?”
苏大为俯视着他,沉声道:“我就让你心服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