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光芒从东边投射下来,将眼前的一切,照得如梦境般不真实。
直到现在,黑齿常之仍不敢相信,昨夜生的一切。
滚滚浊浪从上游冲下,猝不及防下,不知多少人被河水冲走。
整个队伍的建制被打散。
这一夜,都忙着救人,试图重新将人手组织起来。
脚下趟着齐膝深的河水,他站在水中,听着四周传来无意识的呢喃和呻,吟,头脑一片空白。
听到郑冬信匆匆赶过来,向他低声道:“达率。”
这才将黑齿常之的魂给唤回来。
“情况如何?”
“折损了近千人……”
黑齿常之沉默不语。
但是从他脸颊旁浮起的咬肌可以看出,他的内心必然经受了极大的煎熬和痛苦。
千人,他一共也只带了一千二百人出来,其他的是从熊津城征召的,共两千七百。
结果一夜过去,部队整个被打残了。
就不说自己亲手训练的精锐损失多少。
这份战绩,只怕无法向熊津城那边交代。
折损的一千人里,一小半是在苏大为他们冲阵时,击杀或重伤的。
其余大部份,都是在渡河时被从上游泻下的河水,给冲跑了。
辛苦一夜,救回了一些,但还是有不少喂了鱼虾。
黑齿常之痛苦的闭上眼睛。
一直以来,他都是家族的骄傲,他还是兵痴。
痴迷于用兵之道,并且以此为自负,相信自己用兵达到一流水准。
谁曾想到,这次居然败得这么惨。
“达率,我们也不是全无收获。”郑冬信跟着黑齿常之日久,一见他的神色,猜出心中所想,忙开口道:“昨晚我们还是抓到了几个人。”
“什么人?”
“就是唐人埋伏在两翼灵中的疑兵,追击的时候,抓到了三人。”
这几乎是黑齿常之这一夜听到最好的消息。
他的精神为之一振。
“人在哪里?带我过去,我要亲自审问。”
遭受人生第一次重大挫折,黑齿常之显得没有往日那样自信。
当他跟着郑冬信,涉水绕过伤兵,走向俘虏的方向时,忽然现伤兵中有一个极不协调的人站在那里。
是道慈。
他的神色平静,站在那里,就像是一座雕像一样。
两眼远望着空气,眼神没有焦距。
“从昨夜,国师就一直是这副模样。”
郑冬信在黑齿常之耳边小声道。
黑齿常之两道刀锋般锐利的眉毛微微挑起。
难掩心中一丝嫌恶。
昨夜,若不是道慈擅做主张,去近身与唐人缠斗,自己布下的连弩阵本可以将对方射杀。
但是现在这一切全毁了。
折损那么多兵卒,特别是自己一手训练出来的那批精兵,这些都是短期内无法再补充的。
出于对道慈身份的顾忌,黑齿常之还无法向对方恶言相向。
不行,为将者,不能被情绪所左右。
黑齿常之记起兵书所言,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走向道慈:“国师一直站在这里?”
像是被黑齿常之的声音所惊动。
道慈眸中那双褐色的瞳子微动了一下,从晦暗,忽然浮现出一丝神彩。
这让泥塑木偶,突然有了生机。
让道慈仿佛一下子活了过来。
他看了一眼四周,再看向黑齿常之:“达率对昨天那伙唐人如何看?”
“如何看?”
黑齿常之听不出对方的语气,是否说的反话,还是在嘲讽?
他忍住心中情绪,尽量冷静道:“为的那员唐将,堪称劲敌。”
复盘的工作,他在水中站了一夜,早已想明白了。
他以为自己掌握了局势,以为自己故意示弱将对方引入军阵中,以弩箭射杀。
以为是自己掌控了这一切。
可是复盘后回想,却现不是这么回事。
昨晚对方看似莽撞的冲阵,何偿不是一种故意“似弱”。
以致于黑齿常之以为一切尽在掌握,最终被对方开堰放水,付出了惨重代价。
应该说,唐人本就是两手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