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异人,自恃本事高强,哪个没有远超常人的戾气?
哪怕是他这种方外之人,出家许佛。
一但嗅到危险,心里的凶性也被逼了出来。
也幸好此人醉心修炼和超脱之道,若他和道琛一样,专注于政事,以他的心性,不知会在百济与大唐之间掀起多少风浪。
“国师莫急,让我先处理一下军务。”
黑齿常之看了看天色,又看到前方先锋部队,在距离那伙唐人一箭之地外,停驻下来。
更远处,在山脚下,阶伯的边军也扎驻阵脚,不疾不徐。
黑齿常之招来一名亲兵,在他耳边细细吩咐了几句。
亲兵点点头,翻身上马,绕过本阵,驰向阶伯的边军方阵。
接下来的用兵,需要两边配合无间,有些事得提前知会一声。
做完这个举动,黑齿常之才向道慈伸手示意,代表了请的意思。
两人翻身下马。
附近的军士也早就下马就地休整。
后队的辎重队开始埋锅做饭。
道慈跟着黑慈常之走到一个稍安静的角落,离本阵军士稍远。
只有黑齿常之的亲兵,在数十步外紧张的注目着这边。
“我之前就觉得,此番唐人细作出现在熊津,举动极不寻常,已经暗中请示过王上,许我便宜之权。
开始我的计划只是想抓住这些唐人审问,但在河岸抓到那三名唐人的细作后,我现他们并不是寻常的探子,有着明显的军人痕迹,而且还是唐军中最精锐的斥候。”
当过兵的,与没当过兵的,气质和肢体语言,许多方面,都会不一样。
再怎么掩饰,在同类面前,还是会被一眼看出。
更何况以黑齿常之的智谋,对付几个普通的斥候细作,哪怕他们什么都不说,就从一些眼神动作,就能推出许多东西来。
“大唐斥候既然出现,唐军征百济的可能大为提高,我唯一不能确定的,是唐军究竟何时会出现,会从哪个方向出现。
所以我改变策略,知会阶伯,要设一个局,用这伙唐人,试着钓一下金庾信。
若能将他从巨鹿城中逼出来,就与他展开决战。
务必将金庾信的新罗军摧毁。
这样,我们在新罗方向,就会取得重大的胜势。
才有可能从容抽身,集中力量对抗大唐。”
道慈面露讶异,微微点头,没有说话。
但是从他眼神中不断闪动的光芒可以看出来,他的内心极不平静。
黑齿常之只说摧毁金庾信的新罗军,然后可以从容抽身。
但他没说万一没有达成这个战略目标会如何。
其实也不必说了,答案只有一个。
那就是百济将会遭受大唐与新罗的联手夹击。
大唐从海上登陆,沿熊津江猛攻百济国都泗沘,而新罗人会从边境破防,从后方给予百济最猛烈的打击。
到那时,百济只有亡国一途。
可以说,黑齿常之这番推理,无懈可击。
后世历史也证明,事情正和他所推想的一样。
大唐与新罗联手,将立国六百余年的百济,一战覆灭。
从此半岛史上再无百济。
勇者可以谋一时,只有智者,才可以谋千秋百世。
“为了杜绝这个最可怕的可能,我必须在此,与新罗展开最残酷的决战,但是……我开始并没有把握,能否真的将金庾信引出,直到我等到三个消息。”
黑齿常之又看了一眼被百济军团团围住的唐人,见没有异状,这才放下心来,向道慈继续道:“第一是未谷城里,逃回来的苩春彦向我说了许多,侧面证实,这伙唐人果然是要投奔新罗金庾信。
第二则是阶伯那边的消息,他找到了金庾信埋在身边的暗桩……”
道慈悚然动容:“内奸?新罗的细作?”
黑齿常之点点头:“这便说明,新罗一直在关注着阶伯军的动作,他们,或许也在等这伙唐人的消息,我们在算计,金庾信也必然在算计。”
“那达率为何令士兵停下,先埋锅造饭,而不是趁着金庾信还没到,先把这伙唐人攻下?”
听着黑齿常之一层层的将所思托出,如剥茧抽丝般层层递进。
道慈心里也不禁生出一丝钦佩。
此人,若是再历练几年,当为我百济军神,军中铁壁。
“这就要说到第三个消息。”
黑齿常之略一沉吟:“就是刚收到的那封紧急军情,唐军哨船出现,除去信的时间,我料七日之内,大唐水军必现。
而唐军此来,新罗人一定也清楚。
我们急,新罗人更急,若不能在这几日击破阶伯的边军,新罗人会如何?”
“会如何?”
道慈已经完全带入到了黑齿常之的逻辑里,忍不住问。
“百济若亡,下一个,只怕便是新罗,呵,所谓唇亡齿寒,别看新罗与我们打生打死,但真的让唐军在半岛得到立足据点,新罗的灭亡也就在旦夕之间。
以大唐的强势,新罗若退让,便保不住王权独立,到时一步退,步步退。
新罗若是不听话,大唐能灭我百济,自然也能灭了新罗。
所以新罗一定会在大唐到来前,抢先出手,尽可能多占百济之地,挤压唐军的空间,为未来可能爆的冲突,占住先手。”
这话说出来,道慈眼中露出极大的震惊。
别人是走一步,看三步,而黑齿常之见微知著,从唐军要攻打百济,一直推演到百济若亡,半岛局势会如何,新罗人会如何,这个更宏大的命题上。
此人之智,宛若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