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文生转向黑齿常之,脸上难得露出一抹苦笑:“虽然是兄弟,但我有时候弄不懂阿弥在想些什么。”
黑齿常之不由沉默。
篝火闪动,照得人脸上明暗不定。
“总不致如此吧……”
“你以为阿弥为什么要急匆匆带人出来?”
“难道……”
“外部的敌人也就算了,最怕的是敌人不在外,而在内。”
安文生说到这里,似乎觉得自己话有些多了。
摇了摇头,就此打住。
但黑齿常之心中已是掀起滔天巨浪。
这一瞬间,他想到了许多。
苏大为是苏定方的兵法传人,而且看他与苏庆节的亲密关系,他自然是属于苏定方一党。
但是现在百济泗沘城另两位将军。
刘伯英肯定不属于这一派。
苏定方是行伍出身,没有过人的家世,全靠一仗一仗打出来的。
他们属于大唐新兴的“寒门”。
刘伯英、刘仁愿,则是另有根脚。
苏大为突然被拔为代都督,只怕反而遭人嫉妒。
太年轻了,这个年纪实在太年轻了。
有苏大为在,别人的光芒注定要被掩盖。
不,不对,此次出战,苏大为又请刘伯英调拔了几艘大船,若是那种关系,理应……
难道是刘仁愿要打压?
可刘仁愿凭何如此?
对了,他们都说苏大为简在帝心。
现在想想,代都督这个位置,简直坐在刀口上,坐在火架上。
如果苏大为真是大唐皇帝的人,在死了一个王文度后,皇帝怎么还会让自己人去坐这个位置?
千头万绪,黑齿常之一时想不明白。
但他至少明白了一件事。
那就是,泗沘城内唐军的构成,比他想像得更加复杂。
里面涉及到各个势力的内部争夺。
并非像表面上看得那样一团和气。
头一次,黑齿常之对未来生出一种危险和不确定的感觉。
他的心里一时茫然。
耳中听到安文生道:“你要相信阿弥,无论有多困难,他一定能杀出一条路来。
咱们只要尽力辅佐就好。”
黑齿常之摇晃着站起来,向安文生点点头。
他看着苏大为的背影,忍不住迈步走过去。
篝火旁的安文生摇了摇头,心想自己会不会说得太重,把这位百济降将给吓到了?
不过,未来的压力和风暴只会更大。
若是他连这点压力都受不住,那此人不留也罢。
目送着黑齿常之向苏大为走去,两人最终肩并肩,一齐面对着汉江。
安文生双眼微眯,陷入回忆。
江水漴漴。
月光从云层缝隙透下,江面上银鳞闪动。
黑齿常之站在苏大为身边,忍不住扭头向他看去。
苏大为的身量很高。
黑齿常之一米八几的个子,在他面前也只有仰视。
看了看他的眼睛,现他的双眼盯住汉江面,似是没有焦点。
低头看到苏大为手里握着一个木雕人偶。
应该不是什么名家手笔,因为雕功普通。
但这人偶却透着一种力量感。
一刀一刀,浑厚古仆,力道遒劲。
那是一个唐人装束的男子,双手握着横刀做下劈状。
双臂肌肉虬结,双眼刻画有力,予人一种野性而专注之感。
就像随时将要扑出劈斩敌人。
“这个木偶,是我兄长亲手雕了送我的。”
“苏大为突然开口,令黑齿常之知道他没有走神。
“您的兄长?”
黑齿常之记得听人说过,苏大为的父亲是苏三郎,曾随玄奘法师出使天竺,后来客死异乡。
苏三郎只有他一子。
“不是亲兄弟,不过他待我极好,引我入异人修行之门,算是我传艺解惑的恩人。”
苏大为转头向黑齿常之:“他叫李大勇。”
黑齿常之心往下一沉。
他当然知道李大勇。
那个在百济和新罗之间活动的大唐官员。
名面上是唐人的使者,暗地里,为大唐维持属国之间的平衡,兼收集半岛情报。
后来百济为了除掉此人,花了大力气。
而此人的悍勇,也令道琛为的夫余台,大失颜面。
最终,他们杀死了李大勇。
而且用了极其酷烈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