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宗很想弄清楚这件事,但是乡人不明所以,暗地里流传的谣言很多不足信,还有人说吴山伢子从小到大就是半个傻子,白长一副高大身子,空有一身蛮力,脑袋却不好使,对此,似乎知情的师叔一直没说话,承宗也不好追问。
此时,承宗看到吴铭沐浴夕阳逐渐走近,身穿陈旧的长棉袍,还吊着受伤的左臂,身材高挑步履均匀。
令承宗暗自颇为诧异的是,扶着拐杖越来越近的吴铭看起来与寻常乡人大不一样,没有半点乡下人的卑微状,消瘦的脸上神sè自若,鼻挺眉长目光清澈,整个人竟然显得文质彬彬的,无论承宗怎么看,都难与把眼前的这个人与提着砍刀摸进陈家大院连砍六人的亡命之徒对上号。
“刚回来?”吴铭在承宗面前两步站住,宽阔的额头上沁出了汗珠,紧闭的嘴角隐隐挂着笑意。
承宗指指吴铭的伤臂和脑袋:“这两天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手臂和头上的伤处有点痒,五个手指都能动,头上伤口也没事了。”吴铭想说句谢谢,又觉得一句轻飘飘的谢谢没有意义,只好把感激埋在心里。
承宗点点头,望向远处石壁下高大的银杏树:“你喜欢那地方?”
吴铭回头望一眼:“那里的泉水清澈甘甜,林荫宽广翠竹环抱,坐在古树下,千山万壑尽收眼底。以前没在意身边的山山水水,细细观望之后,觉得自己忽略了很多好东西。”
承宗惊讶地注视吴铭,看到吴铭脸上真诚的笑容,不由得也笑了:“居士言谈雅致,心境开阔,想必读过不少书吧?”
吴铭愣了一会,很快对承宗笑道:“我只是勉强能认字,倒是听承元小师傅说,承宗师傅五岁就能背诵《道德经》,六岁开始学《百草经》,七岁开始习武了,和你相比,我差远了。”
“承元这小子。”
承宗有点不好意思,上前虚扶一下,与吴铭一起往回走,边走边关心地说道:“你的伤没痊愈,特别是手上,骨头没长好,不能走动太多。”
“有劳了!”
自此,承宗与吴铭之间的交谈慢慢多起来。
秉真道人再也没有专门到后院看望吴铭,但从不反对承宗、承元师兄弟和吴铭在一起,也不干涉承宗把各种书籍和下山顺手弄回的旧报纸拿给吴铭学识字,反而罕有地吩咐承宗:
“吴家小子身世可怜,从小到大没什么亲人朋友,听说他哀求村里汉子学武被打走后,整天躲在自家后山瞎折腾,而且傻乎乎坚持了十几年,这份毅力倒也难得。有空你传他一套养身功法,便于他的伤势早rì康复,也好让他消去一身戾气。”
俗语道:伤筋动骨一百天。转眼三个多月过去,吴铭的伤势已经痊愈,与承宗、承元一起度过了下元节、冬至、除夕和新chūn佳节,彼此间越来越习惯相互的存在,吴铭仍然和刚来时那样话语不多,但脸上总是挂着淡淡的笑容。
让承宗师兄弟印象深刻的是,吴铭拥有强烈的求知yù望和令人吃惊的学习能力,他似乎总有问不完的问题,不知不觉间学到很多东西,内容包括书法、道家最高典籍《道德经》释义、道教历史、道家仪式等等,还掌握了道家养身功法,劳作之中不时询问上饶本地乃至周边地区的历史与现状。
承宗师兄弟所不知道的是,外表平静xìng情温和的吴铭,内心却是无比的焦虑和彷徨,三个月里的每一天,吴铭都是在万千感慨和惴惴不安中度过,每天孜孜不倦求学的同时,还要苦苦思考自己的未来。
在承宗的jīng心照顾和悉心传授下,吴铭各方面进步神速,很好地掌握养身功法和吐纳要领,前几天承宗指点时推过吴铭几次,现每晚坚持站桩一个多时辰的吴铭身形越来越稳,脚下有根了,而且原先那笔歪歪扭扭的毛笔字也变得好看多了。
虽然承宗对吴铭惊人的悟xìng和坚韧毅力深感惊讶,但承宗看得出,聪颖过人的吴铭确实如他所言“没读过多少书”,一手毛笔字不堪入目,练了近两个月才算入门,第三个月才略具神形,勉强入得师叔秉真道长的法眼。
对此,每天听到承宗汇报的秉真道人也深感意外,像吴铭这样二十四岁才开始正规学习和练功的人进步如此神速,在整个教派中屈指可数,说是天赋超人也不为过,让阅历深厚的秉真道人心中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虽然他已经尽知吴铭的身世,对这个长相端正温和有礼的年轻人也深为同情。
不知为何,得知吴铭的最新修习进境之后,权衡良久的秉真道人叮嘱承宗:“除了书法和普通医理之外,别的东西就不要传授了,到此为止,以后如何,全看他自己的造化。”
承宗恭敬答应,心里却甚为不解,近三个月来,他和吴铭之间的关系生了潜移默化的变化,吴铭的善良宽厚、谦逊勤劳的品格,以及举手投足之间自然洋溢出的独特魅力,完全得到了承宗的认同和接纳,承宗脸上的笑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多,不知不觉间也和师弟承元一样,把吴铭当成了自己的师兄弟。
rì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就在吴铭郑重考虑自己前途的时候,道教的又一重要节rì上元节即将到来。
大年初十刚过,承宗、承元师兄弟开始忙绿起来,清扫道观和山门,擦拭法器,前殿和中殿内外换上各sè旗幡,增设灯盏烛台和跪坐蒲团,便于上元节这天络绎到来的信徒们进香参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