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弈便摸了摸唐菀的头。
唐菀便低声说道,“我听着都觉得艰难。”她在京都长平侯府的日子过得不好,可是却也不会没心没肺地说一句宁愿要关外贫瘠的生活也不要在唐家夹着尾巴做人。
因为苦难并不是没心肝的那些猜测,她没有办法说出那么没心没肺的话,仿佛舅舅舅母们在关外过得就比自己轻松幸福了似的。
一边抱着凤弈,唐菀垂了垂眼睛对凤弈说道,“阿奕,我能遇见你真的很幸运。”她似乎下定了决心一样抱着凤弈的手臂低声说道,“等明天若是去见过父亲母亲,我给你说一件要紧的事好不好?”
“你的事?”
“是。是关于我的事。”唐菀仰头看着凤弈的眼睛轻轻地说道。
她知道就算一辈子隐瞒他,他也不会在意。
可是不知为何,唐菀却不想再隐瞒凤弈关于自己知道上一世的事。
他对她毫无保留。
那她也想将自己的信任托付到他的手上。
看着唐菀清澈的眼睛里倒映出自己的影子,凤弈抬手揉了揉唐菀的顶,低声说道,“你放心。无论生什么,我都护着你。”他的声音暗哑,可是唐菀却忍不住弯起眼睛笑了,重新抱住了凤弈的手臂点头说道,“我知道啊。正是因为知道,所以我什么都不想隐瞒你。阿奕,无论是好的我,还是坏的我,我都想叫你知道。也想叫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做一些事。”
她觉得一直压在心里的沉甸甸的负担还有压抑都不见了,轻松得不得了,安心地和凤弈一同睡了。
到了第二天,她穿了一件并不十分鲜艳的衣裳就往文家去了。
她到的时候文家正在吃早饭,饭桌上,文老夫人正一边叹气一边吃饭,另一旁,文老大人正和一个同样胡子白花花的锦衣老头儿在为了一局棋盘扭打。
看着两张老脸几乎要凑到一起顶牛的样子,唐菀嘴角抽了抽,觉得怪不能直视的,又忍不住看向一旁同样垂着头在吃饭的文舅舅文舅母,还有文妤与她身边的……她一下子瞪圆了眼睛看着一晚上就登堂入室的李栋,又去看了看跟文老大人为了一个棋子就扭打在一块儿的那个白胡子老人家。
那不是太后的兄长承恩公么。
“见过郡王,见过王妃。”李栋很有眼色地起身,又对凤弈笑嘻嘻地说道,“郡王要不然坐下吃些早饭?”
他这么有主人家的样子,唐菀噎住了一会儿,又去看承恩公。
承恩公正在跟文老大人顶牛,眼睛成了斗鸡眼,哪里理会得了什么清平郡王。
“不了。我们吃过了。”见文妤要起来陪自己说话,唐菀急忙说道,“我又不是外人,表妹何必这样讲究虚礼呢?”她叫文妤不用在意自己,文妤也并不是一个扭捏的人,便对唐菀一笑,转身从桌上夹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包子给唐菀说道,“我娘做的桂花糖包,好吃得很,外头都没这个味儿,表姐尝尝。”
她完全没有理会李栋的意思,唐菀又不是第一次见到文家的人,自然也知道糖包子是文舅母最拿手的,一时也馋了,便不客气地接过来捧在嘴边一口一口地咬着。
凤弈拿了帕子给她擦了擦嘴角。
李栋不由多看了两眼。
他是承恩公的嫡孙,算起来,弯弯绕绕一番也可以问太子叫一声表哥,自然也很熟悉宫中与东宫的事。
太子信重清平郡王,太后喜爱清平王妃,这些他都是知道的。
不过因是外男,从前就算是进宫给太后请安,他也见不着女眷,因此这还是难得这样接近地见到传闻中大名鼎鼎,叫清平郡王为了她砸了许多勋贵家大门的清平王妃。
见唐菀一副乖乖的模样,吃个包子也这样认真乖巧,李栋沉默了一下,实在是没有想到清平郡王喜爱的竟然是这样软乎乎的姑娘。他虽然觉得这样的姑娘没什么不好,可是却觉得远远不及泼辣的,敢把马粪往看不顺眼的人身上泼的姑娘耀眼。
想到这里,李栋便红着脸偷偷去看文妤。
文妤已经沉着脸,心里想着要怎么套他的麻袋了。
“不管,这局不算!”另一头儿,承恩公已经成功地耍赖,搅乱了棋盘,气得文老大人胡子翘起来,他却哈哈大笑着起身,见凤弈与唐菀都起身看着自己,便摇了摇头中气十足地说道,“用不着毕恭毕敬的,难道咱们是外人不成?文老头儿,明日我再过来跟你下两盘。”
他显然是看出今日文家有事,因此带着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的孙子走了。
文舅舅在一旁对唐菀无奈地说道,“你外祖父当年没有犯事的时候与承恩公关系尚可。”
当年文家落难的时候,承恩公同样自身难保,除了给文家送上了一份路上花销的银子别无他法。这些年承恩公也在夹着尾巴做人,好不容易盼到了皇帝登基,太后翻身,承恩公府这才又有了好日子。难得的是文家也回到京城,还住在承恩公府对门儿,承恩公就找上了门来。
“这就是再续前缘。”文妤便在一旁笑着说道。
文舅舅捂着脸叹了一口气。
他当年是两榜进士,文舅母也是秀外慧中的才女,可是他这女儿跟关外的人厮混得久了,越不知她都在说什么了。
两个老头儿有什么情缘要续么?
唐菀忍俊不禁,笑着点了点头。
她和文家的人说了一会儿话,便一同往唐家的祖坟去了。
虽然说是祖坟,可其实只有长平侯府这一支是在京都附近,长平侯府在京都立足数代,经营出了极大的家业,族人也不少,因此祖坟占地不小,选了的是京都外头的一个偏僻荒凉的山头。
她带着文老大人一家往唐家的祖坟去,越是快到目的地的时候,文家的人就越是沉默,唐菀的心情也难过起来。她知道文家的人对于她母亲的故去会十分难过,因为他们那时候远在关外,都没有见到她母亲的最后一面。
只是想到母亲与父亲,唐菀艰难地对长辈们说道,“母亲那时候并不会感觉不幸福。因为父亲一直都陪着她,没有抛弃她。”
在文家落魄的时候,她父亲没有抛下她的母亲,依旧护着她,为了她在争取着,是一个极好的夫君。她的母亲虽然早逝,可是作为女子,一生之中能遇到一个这样有情有义的夫君,又何尝不是幸运呢?
“这些年,你过得都不好。”文老夫人便对唐菀含泪说道,“唐家的人对你不好,是不是?”
若是唐家的人好,又怎么会默许唐家大姑娘抢了唐菀的婚事?
唐家大姑娘抢了妹妹夫君的时候可没有想过二皇子是个混账东西。
“除了老太太讨厌我,大伯娘刻薄我,其实我在唐家像是隐形人。”唐菀沉默了一会儿,对文老夫人一笑,笑眯眯地说道,“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既然是受了苦,就何必再回头去看自己受过的苦楚呢?往后外祖父与外祖母多疼爱我就好了。”
她已经对过去的一切都释然了,文妤坐在一旁沉默地听着,目光从窗外看过去,见凤弈策马走在远处,并不能听到车厢里的话,这才对唐菀压低了声音问道,“那个二皇子是真的纳了妾?新婚的时候纳妾?”
“是啊。怎么了?”唐菀疑惑地问道。
“只是想一想,费尽心机抢到手的男人转头就纳了妾……表姐的那个堂姐的日子过得不开心,我就开心了。”文妤心满意足地说道。
唐菀嘴角抽了抽。
“我也是。”她神神秘秘地跟文妤头碰头地说道。
文妤看着唐菀的眼睛顿时明亮起来。
她觉得这位嫁入皇家的表姐格外与自己投缘。
文老夫人便笑眯眯地看着两个孩子在自己的面前这样要好。
等唐菀这一路上和文妤说了许多话,到了唐家的祖坟,她先和文妤下了车,转身忙着扶了文老大人夫妻下车,这才见到有唐家看管祖坟的下人过来。对于这位曾经在长平侯府闹出不少事端的清平王妃,这些下人也不敢怠慢了,点头哈腰地引着唐菀与文家的人往唐菀父母的墓而去。
唐菀走在后头,与凤弈走在一块儿,看着文老夫人看到了墓,哭得老泪纵横,不由也落下眼泪。好不容易劝住了老人家的伤心,唐菀要扶着已经格外憔悴的老人家回去的时候,便叫远处匆匆地走过来了一个不怎么明媚了的美貌的女子。
唐菀定睛一看,见是唐萱,便皱了皱眉。
唐萱此刻的脸色可不怎么好,瞧着黯淡了许多,人又有些思虑过后的疲惫的样子。
只是看到唐菀,她还是露出了一个如小鸟一样轻快天真的笑容,上前来对唐菀说道,“二妹妹既然请了外家老爷子与老夫人来看望二叔二婶,怎么还要就这么走了不成?”她一边对唐菀笑,一边上前轻快地给沉着脸看着自己的文家人福了福。
歪头看着冷笑着的文妤,她便亲近地问道,“这就是阿妤表妹么?”她的笑容就像是娇媚的花朵,文妤冷眼看了两眼,不由转头看向沉默不语的唐菀疑惑地问道,“表姐,这就是唐家大姑娘么?我听承恩公说她行事不检点,挨了陛下的嘴板子,怎么没什么受伤的样子?难道脸皮这么厚,陛下掌嘴都打不烂你的脸么?”
她对呆住了的唐萱挑眉一笑,眼神放肆又泼辣,却听见不远处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
唐菀顺着声音看过去,却见凤樟手上虚虚地抬起,脚下落着一些看起来装模作样的供品。
他看着文妤似乎呆滞了。
唐萱也看了过来,见到凤樟这个模样,再看了看正一脸不屑的文妤,一张明媚的脸一下子苍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