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猜到了他的真实身份,连忙为他掩上衣襟,轻轻地说:“孩子,你还记得我吗?在地铁的车厢里,捡你那本小人书的女指挥员?”
听到我这话,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然后抬起头,惊恐地看着我,嘴里喃喃地说:“不要抓我,不要抓我!”
“中校同志,这是怎么回事?”司机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走下车来,看见孩子这种惊慌的表情,便好奇地问了一句。
我正在考虑该如何回答的时候,响起了警报声。
警报声起先又轻微,又遥远,随后很快地越来越响,仿佛在用力冲击房子的墙壁,压倒街上其他一切喧哗声。
“快上车!”司机焦急地催促我,“德国佬该死的飞机又来轰炸了,我们要找个地方隐蔽。”
我牵着孩子的手,把他拉上了车,没等坐稳,司机一踩油门,我们的车就猛地向前狂冲出去。
开出了两条街区,突然不远处传来轰地一声巨响,漫天的水泥灰瞬间弥漫开来,遮断着了我们车子的视线。紧接着,有时一声接一声的巨响从周围传来。
“快点!再开快点!”看到形势危急,我忍不住冲着司机大声地吼叫着。男孩吓得浑身抖,直往我的怀里钻。我紧紧地搂住男孩,紧张地向车窗外张望着,深怕不长眼的炸弹会名中我们所乘坐的这辆轿车。
在剧烈的爆炸声中,又有一栋路边的建筑物轰然倒塌。司机猛地刹出了车子,扭头对我大声地喊道:“中校同志,不能再这样开下去了,我们随时又被炸弹命中的可能,应该找个防空洞先隐蔽起来,等空袭结束后再走。”
“那还愣着做什么?立刻下车。”
我推开车门,抱着男孩从车里出来,刺鼻的水泥灰混合着其它呛人的味道,呛得我剧烈地咳嗽起来,感到眼前一阵眩晕。司机从车的另一端绕过来,双手不停地在眼前挥舞着,水泥灰慢慢散开。他冲着我大声地说:“跟我来!”然后接过我手中的孩子,扭头就跑。我紧紧地跟着他的后面,用袖子捂住口鼻,跌跌撞撞地向前跑着。
支离破碎的建筑物,还在不停地向下掉着砖石瓦块,我在奔跑过程中,虽然一再小心,但还是被砸中了一两次。
街上来不及隐蔽的人们都在四散奔逃,惊慌失措地大呼小叫着。在经过的路上,不时可以看到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的人。不用上前查看,凭现有的经验,我也知道他们没救了。
高射炮隆隆地响了起来,高炮的射击声和炸弹的爆炸声响成了一片。
在前面带路的司机朝一栋居民楼跑了过去,门口站着两名穿着棉上衣,戴着红袖套的中年妇女,见到狂奔的我们,连忙大声地喊:“军人同志,快点到这里来!”
跑进楼里,在一名中年妇女的引导下,我们走下了十几级台阶,进入了一个黑黢黢的地下室里。由于才从光线充足的室外进入,即使地下室里有一盏照亮的油灯,我还是感觉什么都看不清楚。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勉强看清室内的一切。
司机坐在我对面的一根长凳上,抱着孩子在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我冲他笑了笑,感激地对他说:“谢谢您,司机同志,如果没有您的话,我还留在街上挨德国人的炸弹呢。”
他摆了摆手,继续喘着粗气,等呼吸稍微均匀点后才说:“中校同志,别这么客气,保护您是我的责任。”
我看了看他怀里抱着的孩子,孩子也正好在偷偷地瞧我。我冲他招招手,语气温柔地说:“孩子,到我这里来!”
男孩犹犹豫豫地站起身来,慢吞吞地向我走了过来。我一把将他揽入怀中,把下巴枕在他的头顶,低声地问他:“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瓦洛佳,”他怯生生地回答说:“妈妈都叫我洛娃。”
“洛娃,你能告诉我,究竟出了什么事情吗?”说这话时,我有意瞥一眼对面坐着的司机,只见他双眼禁闭,头靠在后面的墙上,胸部剧烈地起伏着,喘着粗气。“我想知道你们离开地铁站后,到底生了什么事情?”
怀里的瓦洛佳突然抽泣起来,结结巴巴地说:“我和妈妈坐的卡车刚开出去没有多远,就遇到了飞机的轰炸,车就停了下来。当时我好害怕,就紧紧地抱住妈妈。车里其他的叔叔阿姨们尖叫着想往外跑,但是被看守我们的两个战士叔叔挡住了。他们大声地喊:‘没有命令,谁也不准下车!没有命令,谁也不准下车!’……”
“外面的警报好像解除了!”司机突然站起来说了一句,然后头也不回地往外走,“我先出去看看。”
等司机走出地下室后,我才接着问:“那后来又怎么样呢?”
“战士叔叔不准大家下车,大家就拼命地和他们吵架。这个时候,有个炸弹砸中不远处的一辆车,看到腾起的火光和硝烟,大家都吓坏了,也停止了争吵。是妈妈抱着我挤到了车厢后面,从两个战士叔叔的中间探出身,把我放到了车下。……”
“那你妈妈呢?”
“她本来也想从车上跳下来,结果被战士叔叔抓住,又推进车厢去了。我只听见妈妈在喊:‘洛娃,快跑!快点跑回家去找爸爸!’我当时吓坏了,拔腿就跑。结果跑了一会儿,现找不到自己的家在什么地方,又跑回去找妈妈,却现她做的那辆卡车正在燃烧……”说到这里,瓦洛佳开始嚎啕大哭起来。
他的哭声把刚才离开的中年妇女引了进来,她好奇地问:“指挥员同志,孩子怎么了?”
我抹了一把眼泪,努力挤出笑脸说:“孩子想到他死去的父母,正在伤心地哭。没事了,您去忙吧!”
女管理员摇着头,嘟囔着走开了。
我轻轻地拍着孩子的后背,安慰他说:“好了,孩子,别哭了,你能活下来,你妈妈的在天之灵也会感到安慰的。”我仰了一下头,把从眼睛里冒出液体也倒了回去,才接着说:“你先跟我走,我会帮你找个地方安置你的。”
听到我这样说,孩子的哭声渐渐地小了下来,低声地应了我一下。
不知道过了多久,孩子渐渐地平静了下来,没有了声响。我低头一看,原来他已经躺在我的怀里睡着了。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门口传来,随即我就听见了司机熟悉的声音:“中校同志,空袭警报已经解除了。车就停在门口,您赶快出来上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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