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的晚上,舒畅特地化了个淡妆,穿了条象牙色的亚麻布连衣裙,自我感觉有几份知性气质。出门前,她细心地检查了下书稿,电子版和纸书版,各带了一份,又看了下钱包里的现金和卡。
她不是傻子,裴迪文请柳社长吃饭,不是为工作,也不是为叙友情,而是为了她的书,道理上她该买单。至于欠裴迪文的情份,舒畅不知怎么还,看来只有把自已卖给《华东晚报》,为他做牛做马、任劳任怨。
赶到预约的餐厅,现只有裴迪文一个人在,她心一沉。
裴迪文给她拉椅子,把她的包接过来放好。“柳社长晚上有个应酬,不和我们一起吃晚餐,一会约好去茶社喝茶。”
她这才安下心来。
裴迪文选的餐厅很优雅,成群结队的服务员,食客却少之又少,音乐似有似无,负责点菜的小姐笑得太职业。
菜做得不温不火,太干净太像那么回事,好像被下了安眠药,没一点煎炒烹炸的痕迹,蕴含着唬人的乏味,再加上对面坐着自已的领.导,舒畅味同嚼蜡,可是又不好意思太冷场,她只得拼命找话题。
先谈了最近闷热的天气,接着说滨江恼人的交通,然后讲最近城市建设,舒畅觉得这些话老气横秋得像个忧国忧民的父母官。
不管她说什么,裴迪文都能微笑地倾听,不是插一句,就是一声语气词,代表他的认可。
把该说的都说了,菜才上了一半,舒畅挫败得直咬唇。
“你很喜欢吃蔬菜?”裴迪文看着她的筷子只落在蔬菜盘子里。
“也不是,晚上不想吃得太油腻。”
“你应该适当地吃点肉,最近瘦了许多。”
舒畅眨巴眨巴眼,不太能消化从裴迪文口中说出这么家常的关心,她脱口问道:“裴总喜欢丰谀型的?”一说完,舒畅恨不得咬掉自已的舌.头。
“我喜欢健康型的。”裴迪文神色平静。
“今天下午的联欢很有意思啊!”舒畅忙换了个话题。一大帮文人雅女,搞跳绳比赛,场面很搞笑。
“工作效率高的人,也会给自已解压。报社工作,大部分要用脑。如果玩智力游戏,还不如去工作。你今天参加了吗?”
“我影印书稿,没有去。”
“该玩的时候就要尽情地玩,别想工作上的事。我并不赞成职工无休止地加班,我给你们的工作并不重。”
舒畅机械地嚼着蔬菜,感觉和裴迪文一块吃饭,一分一秒都是煎熬,不知他和他女朋友一起,是不是也这样一板一眼?
舒畅偷瞄裴迪文,男人的年龄很狡猾,从二十五岁到四十岁,没有多少来去,看裴迪文这么老成持重,该生儿育女了。莫笑有次说起他住在江边的憩园,那里的房子都是雅宅,面积很大,不知里面住了几人?什么样的女人能把裴迪文降服?舒畅想破头,都构画不出一个轮廓。但那个女人一定要有自娱自乐的性情,不然整天面对这张像随时准备出席重要场合的冷脸,会抑郁而终的。
“想说什么?”裴迪文见她盯着自已有五秒种,眼珠像定格似的。
“裴总,吃饭的时候别想着工作,对胃不好。”她含蓄地友情提醒,意思是上班你是个领.导,我是下属,吃饭的时候,就别端着个官架子,一口公事化的口吻。
裴迪文何等聪明,一下就看穿她的寓意,“这要分吃饭的对象是谁!如果和女伴一起,聊的内容当然不同。”
“那也是哦!”舒畅干笑了两声,埋头吃菜,暗骂自已自讨没趣。
吃完饭,舒畅抢着买单,大堂经理摆摆手,说餐厅是报社的广告客户,餐费免了。
舒畅过意不去地看裴迪文。
“怎么了?”裴迪文耸肩。
舒畅无奈地一笑,两人一前一后开了车去茶室。柳社长已经在包间里等了。
“幸好我是老客户,不然还没地方坐呢!”柳社长和裴迪文握手,两人落座。
舒畅心想有这么夸张吗,现在人都不吃饭,改喝茶了?她回到看到满满当当一茶楼的人,就噤了声。
裴迪文要了一点大红袍,舒畅看到价格令人咋舌。
“这就是武夷山上有名的大红袍,长在悬崖上的那株?”柳社长问小姐。
小姐嫣然一笑,“怎么可能呢,真正的大红袍一年只有几两,不是中央长,哪喝得到。”
“那这是?”
“这是它家表亲。”
三个人都笑了。
小姐托着个乌木茶盘,放在雕花八仙桌上,上面放满了一应喝茶的器皿。小姐先介绍了茶具和茶叶,说话间,电磁炉上的水开了。她提起水壶,用开水淋着清洗了紫砂壶的外面,再换了壶水像根细线似的慢慢倒进像酒盅般大小的茶杯中。
舒畅看着小姐翘起兰花指,慢悠悠的样,心里面急得什么似的,偏偏柳社长与裴迪文看得很专注,不时交流看法,只字不提书稿的事。好不容易小姐表演完,三人各自端起一杯,慢慢地品。
说真的,舒畅真喝不出这茶有什么特别之处。柳社长一口一个好茶,如逢知音般,向裴迪文大加赞赏,喝着,两人聊起了自驾游和养生,越聊越投机,没有中停的意思。
舒畅不好插话,只得一杯又一杯地喝茶。
裴迪文终于把话题巧妙地转到了书稿之上。
“高官落马的报告文学,好素材,有教育意义。”柳社长频频点头,“有书稿吗?”
舒畅慌忙把书稿递过去。
柳社长放下茶杯,从口袋里拿出眼镜戴上,一页页地翻着,不再说话。
裴迪文的手机响了,他冲舒畅点下头,走出包间去接电话。
柳社长抬起了头,打量着舒畅,笑了笑,“文笔很不错,案例也有代表性。”
“柳社长过奖了。”舒畅心中暗喜,嘴巴还很谦虚。
“小舒,知道吗,世上有几件事是大抵不存在的,如幸福的婚姻、听话的孩子和体贴的老板。可是你很幸运,有迪文这样欣赏你、维护你、关心你的上司。这是迪文第一次向我走后门,推荐书稿。是的,你这书稿递到出版社,也许会出版,但不会很顺利,有些地方还很生涩。我给迪文一个面子,这书稿我收了,回去我让找个老编辑给你修改下,会尽快出版,印量不会少。”
“多谢柳社长。”舒畅不知该怎么表达心中的激动,想不到一切会如此顺利。
“你该谢的人是他。”柳社长笑吟吟地看着进来的裴迪文。
舒畅当真地回过头,郑重地对裴迪文说道:“谢谢裴总。”
“真是个孩子。”裴迪文轻笑,“老柳,你别逗她了,书稿怎么样?”
“迪文出面,一路绿灯。”
“麻烦了。”
“哪里的话,你我之间何必见外。”
裴迪文看向眉飞色舞的舒畅,眼神柔柔的,像扣眼细密的网,罩过来。
舒畅心里面被惊喜溢得满满的,当着两人的面不敢太过流露,从包中摸索出手机,借口上洗手间。躲在洗手间里,欣喜若狂地和胜男通完电话,舒畅整个人快乐得都像要飞上天,压.在心头多日来的阴云也像变薄了。
洗完手出来,一个人还在眯眯地笑,拐过走廊,正准备进包厢,一抬头,看到前面一对手牵手的情侣背影很眼熟。男人阳光帅气,女子小鸟依人。
她停下脚步,血液陡地凝固,手足冰凉,胸口像被人狠狠地击了一拳。
“杨帆,这地方和杭州的茶楼很相似,别忙回去,我还想再呆会。”女子娇嗔地晃着男子的手臂。
“我明早要开会,下次我再陪你来,乖,回去睡美容觉哦!”男子轻哄地摸了摸女子的脸颊。
“好吧!为你,我要每天都美美的。”女子撒娇地用脸蹭着男子的手臂。
男子帅气的面孔一柔,笑得宠溺。
“呀,我的手机忘在洗手间了。”女子突然叫了声,扭过头,惊讶地瞪大眼,“舒姐?”
男子跟着转过身,像看到鬼一般,飞速地松开女子的手臂,目瞪口呆。
舒畅脑中没有一点思绪,只觉浑身乏力,心口空荡荡的,身子一阵阵地寒。
她拼命地想,上个月,她在哪,她在干吗?南国,闷热的天气,那个诈骗犯精明的面孔??????
滋!黑暗里擦亮了一根火柴,陡然看清了四周。
舒畅慢慢地想起有天晚上与杨帆通话,里面一个女子娇憨地埋怨他不作声跑开,害她很紧张,因为她对这个地方很陌生。
她又想起谈小可的天堂艳遇,与一个来自滨江的男人,在西湖边,在柳树下,深情相拥,他的风趣,他的温柔??????
她再想起杨帆一次次地确定两人之间分手的事实,说一切不是他的错,是她把他推开的。
她还在自责,用忙碌的工作塞满白天的每一秒,她借酒浇愁,她在午夜从梦中哭醒,有人无人时,她一遍遍念叨:与其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一切一切,都是因为难以忘怀。他们曾经是有过欢乐时光的,他们曾经是真挚相爱的,他们曾经说过一起白头到老的。突然分手,心怎么能不如刀割?
事实的真相却是如此不堪,虽然对故事的结局没有任何影响。
“不会吧,世界这么小,你们??????认识?”谈小可看看舒畅,又看看杨帆,两人都定定地看着对方。
杨帆紧张得面无人色,嘴唇惨白。
是呀,世界小得如一只鱼盆,一转尾,都能碰上旧鱼,潜水都没用。
“说话呀,杨帆?”
“你??????怎么认识唱唱的?”杨帆的声音都抖了,眼前金星直冒。
谈小可娇柔地笑了:“看来这个秘密我再也瞒不下去,其实我已经调来《华东晚报》工作,开心吗?”
杨帆的身子摇晃了下。
“你和舒姐是?”谈小可长长的睫毛扑闪着。
舒畅抿紧唇,不吱声,她倒要看杨帆怎样介绍她。
“舒畅?”裴迪文站在包间门外喊道。
“裴总好!”谈小可忙招呼。
裴迪文点点头,走了过来,看看杨帆,笑道:“和朋友一起来喝茶?”
“嗯,好巧哦!我朋友也认识舒姐的。”
“哦?”裴迪文挑眉。
“我们??????是校友。”杨帆忙注明。
校友:一个学校的朋友,是吗?不是的,他和她并不是同一个学校。她陪同学去另一所学院看老乡,在楼梯口,不小心把一个男生的水瓶给碰翻了。男生对着她温和地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说没关系。那是什么时候的事,记不清了,太久了,怎么爱上他的,也想不起来了。
杨帆多聪明,他知道她和报社的三年之约,为了保住这份工作,她不可能戳破他的话,他们在法律上的关系,反正也只有几天。
“真的?”谈小可开心得星眸晶亮。
没人应答。
“柳社长有事问你。”裴迪文真是及时雨,适时地把舒畅从魔咒中解救出来。这样的局面,她没有经验、没有力气做到华丽转身,不诉离伤。
柳社长问舒畅:“你对书的封面和纸张,有没有特别要求?”
舒畅捧着茶杯,目不转睛地盯着杯中的水,神情呆滞、面青唇白。她感到身边的两个人、装饰古雅的包间,都不存在,天地间,只有她独自一个人孤零零地坐着。
“小舒?”柳社长又唤了一声。
舒畅充耳不闻。
裴迪文拧了拧眉,笑道:“小孩子喜形于色,难得出本书,乐傻了。老柳,你是出版业的行家,一切你作主就好。”
“那稿费呢?”柳社长挪揄地斜睨着裴迪文。
“这不是《华东晚报》的事,我不表任何意见。”
“狡滑的迪文。”柳社长大笑,拍拍裴迪文的肩膀。
柳社长的手机响了。“老婆查岗来了。”语气无奈,神情却很自豪。
“不要让嫂子等着急,我们走吧!”
“老夫老妻的,等什么,又不比你们年青人,心急如焚。”话虽这样讲,柳社长飞快站起了身,抢先出门向老婆汇报。
舒畅木木地跟着站起。裴迪文看着舒畅,她像烟一般飘出了门。
来之前,她让自已记着去洗手间时,不着痕迹把单买了。现在,她不仅忘了买单,忘了书稿,连接下去该干吗,她也不知道,顺着茶社前的树道,直直地往夜色中走去。
“小舒这是要去哪?”柳社长纳闷地问,“失魂落魄的。”
裴迪文眉头紧蹙着,叫住舒畅,“车在这边。”舒畅回过头,灵魂归体,呆呆地看了他几眼,转过身来。
“柳社长再见!”她拾起理智,礼貌地向柳社长道别,又转过身看裴迪文,“裴总再见!”
柳社长摆摆手,先开车走了。她站在车边,等着裴迪文离开。
“你过来。”裴迪文沉默了会,向茶室的门僮招了下手,“会开车吗?”
门僮点点头。
裴迪文拿过舒畅手中的车钥匙,扔给门僮,“一会跟在我后面。”他指了指舒畅的奇瑞。
门僮眨巴眨巴眼,不太能明白。
舒畅机械地说:“我没喝酒,可以开车。”
裴迪文拉开欧陆飞驰的车门,不由分说地把她推了进去,然后自已从另一侧车门上了车。两辆车一前一后地驶上了街道。
舒畅倚着车窗,没有再坚持。事实上,她两腿软,手在颤抖,她确实没有能力把车安安稳稳地开回家,索性就听从裴迪文的安排!
窗外,霓虹闪烁,夜意渐深。
裴迪文专注地看着前方,神情冷峻,两个人都不说话。
车在巷子口停下,裴迪文下车,从钱包里抽出一张老人头,递给茶室的门僮,“你自已打车回去!”
门僮惊喜交加地接过老人头,连声说:“谢谢,谢谢!”
裴迪文把钥匙塞回舒畅的手中,“回去洗个澡,然后就上床休息,什么都不要想。OK?”
“OK!”舒畅点头,抓着钥匙,还笑了下。
裴迪文无数次见过她的笑容,青春逼人,胸无城府,是从里到外的开心,此时,她的笑比哭还难看,一张小脸上挂满了无助和迷茫,心里面一柔,说道:“如果你实在没有睡意,我们可以去别的地方坐坐。”
“不了,谢谢裴总,报社见!”舒畅向他欠下.身,回头,两条腿重得像铅似的。
裴迪文看到她进了院门,才上车离开。
院子里飘荡着酱鸭的肉香味。
“唱唱回来了!”于芬从厨房里跑出来,“我下午给杨帆打了电话,让他过来吃酱鸭,他说他工作忙。我切了半只,你现在给他送去!”
舒畅看着头花白的妈妈,喉咙一哽,轻轻点了下头,“好!”
于芬对待子女,总尽量一碗水端平。又要照顾医院里的晨晨,还要分心牵挂她和杨帆。结婚有什么好?生儿育女,真幸福吗?
“不要在那儿呆太晚,早点回来,毕竟你们还没正式举行婚礼,不要让你未来的婆婆笑话。”于芬是个老派的人,生怕自已的女儿被人口舌,谨慎地提醒道。
“嗯!”舒畅接过于芬的饭盒,转身又出了院门。
“开车小心。”于芬追在后面叮嘱。
“我打车过去。”她的手抖得饭盒都捧不牢,哪敢开车。
舒畅咬着唇,一步一步,尽量走得自然,她知道于芬还在看。
在巷口拦下一辆出租,她对司机说:“绕一圈,去江边。”
司机一怔,没多问。
一天的繁星,江风微凉,几艘货船泊在码头上,里面隐约传来工人们打牌斗酒的笑声。
夏日的午夜,繁星闪烁,许多人精神亢奋,不愿入睡。
舒畅下了车,看着江水在路灯下,一波一波翻腾着鳞光,她迟疑了一下,把手中的饭盒,“啪”地一声扔进了江水里,
江水溅起来的声响,如同悬着的一颗大石落了下来,正中身体,她身子一软,整个人瘫坐在一堆黄沙上,失声痛哭。
***
周日,在电脑前泡了一天,把书稿的结章写出来。只要活着,就要面对现实。她,没有颓废的权利。
周一早晨,从抽屉里拿出鲜红的结婚证,查点了下.身.份证,再把几件饰放进包中,想着先去报社上班,下午去民政局。
裴总编与社长站在大门口检查考勤,真是小儿科。她恭敬地向两位.领.导打招呼,顺着人流走进电梯。
电梯门合拢前,谈小可挤了进来。舒畅浑身的汗毛一根根立起,她往边上让了让。
谈小可亲热地挽住她的胳膊,显示和她的友情有多深厚。“舒姐,其实我们也很有缘哦!”谈小可的眼睛晶亮如星。
舒畅没有接话,电梯里一堆同事,她不想引人好奇。谈小可识趣地没有继续说下去。
下了电梯,舒畅挣脱开她的手臂,她又像乌贼鱼似的缠上来,还诡异地把她拉到一边,视而不见舒畅的冷淡,“舒姐快告诉我,杨帆以前谈过女友吗?”
“这个问题,你不认为去问他本人比较好。”舒畅脸黑了。
谈小可撒娇地闭了下眼:“他很神秘的,我一问,他就转话题。”
“对不起,我要去看看今天有没有采访任务。”
“你不帮我吗,我在滨江,没有朋友,没有同学,没有亲人,现在只和舒姐比较熟??????我其实对他还不算了解。”谈小可一脸委屈。
舒畅咬了咬唇,心口堵得难受:“不了解,不是更好吗,跟着感觉走。”
“我们现在是跟着感觉走,不过,防患于末然,杨帆那么帅,不可能没谈过女朋友的。舒姐,你也挺优秀的,以前??????杨帆有没追过你?”谈小可天真无邪地问道。
舒畅脸煞白,谈小可突然笑了。“就是他喜欢舒姐,舒姐也不可能喜欢他的。”
舒畅愕然地看着她。
谈小可神秘兮兮地挤了挤眼,轻声说:“裴总编才是舒姐的最终目标。”
“你听谁说的?”舒畅像打了鸡血,浑身都在抖。
“报社里的人都在传呀,舒姐是总编亲自招的,进的最好的部门,找的最好的师傅,还亲自指导,只要是舒姐的事,他都一一过问。在报社里,除了舒姐,其他人都没有过这份殊荣。有些记者,都进报社几年,还没去过总编办公室呢!”
“于是就应该往男女暧.昧上想?”舒畅哭笑不得。
“不是吗?”
“如果你看到他把我训得像条狗,你就不会这样想了。”她不想和谈小可辩解这个问题,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打是亲,骂是爱。”谈小可讲得像个专家似。
舒畅咬着唇,深呼吸,感觉人生真是讽刺。是不是她要闹出个绯闻来成全谈小可与杨帆的相爱是多么的正经地义?
“想干吗就干吗吧,我不会挡着谁的。”她苦笑地拂袖而去。
谈小可纳闷地直眨眼。
一进办公室,看到崔健脸色蜡黄地坐在办公桌前,一开口,鼻音很重。“舒畅,你今天替我去看守所采访,我得去医院吊点水,真的撑不住了。”
“师傅感冒啦!”对于崔健,舒畅是尊重有加。
“热伤风,难受死了。”
“是个什么案子。”
“持枪杀人,犯人是执行死刑的法警。”
舒畅呆了。
“好好地采访,这案件关注的人很多。不行,我得走了。”崔健扶着办公桌站起身,咳个不停。
冒出来的采访任务让舒畅心头一松,现在,她没有力气和任何人周旋,特别是谈小可,离开报社也好。
背着采访包等电梯。电梯的指示灯始终地二十楼与十六楼之间闪来闪去,舒畅站在那儿大约等了一刻钟,它总算下来了。
电梯门打开,她迈步进去,在两扇门即将合上的瞬间,裴迪文闪了进来。
狭小的空间内,挤压得让舒畅窒息。好像从广东回滨江后,与裴总编的接触比从前多很多。
“出去采访?”裴迪文打量着她,眸光温和。
“嗯!”她目不斜视地看着电梯门。
“今天去哪里?”
她还没回答,也许在五楼,也许在六楼,只听见咯噔一声响,眼前突然一片漆黑,然后就什么也看不见了。意外来得太突然,完全是下意识地反应,舒畅惊叫一声,倒在电梯壁上。
“这么巧,电梯出故障了。”裴迪文口气轻松,好像还在笑。
舒畅浑身冷,头顶冒汗,腿脚软绵绵的,不能站稳,所有的元气都在一瞬间从汗毛也里跑走了。
裴迪文按了警铃,听不到舒畅的声音,他伸出手挥了挥,摸到了舒畅的头,舒畅矮下.身子,躲开了他的手,“没关系的,维修的工人马上就会过来。”
“我很好。”舒畅的声音在黑暗里,非常镇静。
他沉默了一下,轻声说:“放松,别在嗓子眼里呼吸,用胸腔,放平缓了,唉,幸好我在这,不然你一个人??????”
“如果你不上来,说不定电梯不会出故障。”她短促地笑了下,感到他离她很近,他的气息,他的笃定,他的沉着,让她的心情舒展开了。
“也是。”裴迪文也笑了,从袋中掏出手机,一团微弱的光亮在黑暗中闪过,他扬着手机,“这回不黑了。”
舒畅迅速扫了他一眼,模糊的光亮中,他俊伟的面容,有着异样的温柔。
“裴总,”她低下眼帘,“以后??????请对我和别的同事一样公平,这样,我有个什么成绩,也有说服力。”
“我让你困扰了?”裴迪文看着她,眼中掠过一丝薄怒。
“没有,裴总实在太关照我,让我都无以回报。我会好好工作,不会让你失望的。”她淡淡地笑。谈小可的话还是击中了她的心。
黑暗里,裴迪文一言不。
几分钟后,电梯工将门打开,看见关着的人是裴迪文,忙不迭地向他道歉。
舒畅低着头跨出电梯,匆忙走开。
裴迪文只来得及看到她的侧脸,白得像纸一般。
***
天气是好的,暑气已没那么毒辣,风从车窗外吹进来,不带着火,没几天,就到中秋节了。
去年的中秋节,于芬煮了水花生,煮了菱角,晨晨坐在院中,一粒粒地拔了,塞进舒畅的嘴里,看着舒畅吃得眉开眼笑,他乐得差点打翻了盆子。
那晚月亮很圆,缓缓地从江水中跳出,她牵着晨晨的手,在江边给晨晨念李商隐的《春江花月夜》。晨晨听不懂,笑眯眯地盯着她的嘴。她张开,他也张开。她合起,他也闭紧。此情此景,但愿年年岁岁都会有。
看守所在东郊,半小时的车程。舒畅向看守所的警卫出示了记者证,警卫点点头,让奇瑞开进院中。
舒畅一下车,意外地现穆胜男常拉出来耍酷的那辆帕萨特警车也在,四处望了下,往会客室走去。胜男背朝外,站得笔直。
“胜男,你怎么在这?”舒畅有点惊讶,农场和当地的司法部门好像没多少联系。
胜男回过头,眼眶红。
舒畅大惊,印象中,这个男人婆从来没掉过泪。
“我??????来看人的,上两届的学长。”胜男不自然地拂了下像刷子似的短。
“他在这边工作?”
胜男摇头,“不是,他被关押在这里。”
舒畅一下子联想到今天采访的那个法警,愣在门边。胜男从来都是大大咧咧、活力四射,唯一的忧愁就是怕考试不及格,今天这个样,想必那个人在她的心中一定很重。不管外表怎么样男性化,胜男还是有一颗细腻、柔.软的芳心。
“见过了?”
胜男苦涩地一笑,“他不肯见我。我在大学里,最崇拜他、敬慕他,没想到他会这么傻。好了,唱唱,你去忙吧,我该回农场了。”
舒畅默默地陪她走到车边,关照她开车慢点,胜男闭了闭眼,叹口气。
胜男习惯给别人当大树,她不能接受别人的唏嘘、同情和安慰,舒畅懂她,无语地目送车开远。
舒畅先去见了看守所的所长,之前,崔健已经接触过,所长当即让人安排舒畅与犯人见面,同时把案情介绍了下。
法警叫陆明,枪法俐落、快捷而又精准,在同行中,数一数二的神枪手,而且心理素质好,枪决完犯人后,几乎不要心理医生的开导,他很快就能恢复正常。这样一个优异的法警,不曾想爱上了一个有夫之妇。那个女人是她高中同学,嫁给了一个卖手机的商人,日子过得很富裕,有一个女儿。商人生意越做越大,展到省城开商铺。两人聚少离多,商人在省城有了另一个女人。这个女人为了给女儿一个完整的家庭,没有提出离婚,当然,商人待她也不薄,房子、饰、衣服,都随她折腾。
寂寞的她某次同学聚会遇到了法警,就像有些故事里讲的那样,很快,天雷勾动地火,瞬间就爱得难舍难分。法警中学时暗恋过这位女人,没想到还有美梦成真的一天。他不介意女人结过婚,也愿意帮他抚养女儿,只要女人和他在一起。
女人一开始也是豪情万丈,但是一想到法警不太丰厚的收入,现在还租着人家的房子,她怯步了,可她又贪恋着法警的温柔,就以老公不同意离婚为借口,一拖就拖到了现在。
法警再也等不下去。这时,上帝给了法警一个机会。商人回滨江,进超市买东西,碰上一个小混混持刀抢劫,混乱中,小混混劫持商人为人质。
法警被公.安局借过来协助救援。小混混拖着商人往门外撤退,一看外面是黑压压的警.察,他慌了,刀掉在地上,俯认罪,就在那时,法警突然举起枪,一下击中了商人的心口。他说他看到小混混挥刀的,不想枪打偏了。
在场那么多双眼睛,谁会相信?一调查,东窗事。
舒畅静静地看着陆明,他很魁梧,身材高大,囚服下,一块块肌肉突现,谈不上帅,但气质很俊朗。
“你后悔么?”执行死刑的人成了罪犯,角色转变,令人匪夷所思。
陆明眼眸清澈,神色很平静:“从爱上她那一天起,我就知道这是条不归路。”
“有没有想过,为了她,值不值得?”
“没想过,爱就爱了。”
“你现在仍爱她吗?”那个女人在商人死后,迅即坚强起来,接手了全部的生意,赶走了小三。陆明,只是她生命里的一个过客。
陆明抿紧唇,沉默了好一会。
“想要让自已活得很好,就要迁就现实。在感情里,有人爱得保守,有人爱得忘我,没有错。”这个时候,陆明仍站在女人的角度替她着想,不知是说傻,还是该说蠢。
“我以为你们这样坚强的汉子是很理智的。其实有些人是打着现实的幌子,为自已的自私自利、见异思迁找解脱。”舒畅突然激动起来。
“感情是从心里出,不受理智的控制。喜欢一个人,就会觉得她弱小、惹人疼爱,想保护她、关爱她,和她在一起。没有人强迫你的付出,除非自已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