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世人眼里,六亲不认的人,必然是坏人,必然是爱慕荣华富贵的。
至于田家原有的荣华富贵,大部分人是没这个概念。
只不过后来随着南侯挂帅,打下了一场场旷世大捷,这种说法,就没人提了。
很多人其实都在忧心忡忡,这位六亲不认的魔王,可千万别造反,他要造反的话,谁能挡得住?
郑凡特意留意了,老田没流泪,也没闭着眼,去缅怀;
他似乎只是回来看看,看看自己的阿姊。
杜鹃的死,其谜团,还没完全解开;
但除了杜鹃,还有一个人的死,也是一样,那就是皇后的薨逝。
小六子的来信中说过,那一晚,如果不是皇后薨逝导致太子的大婚遥遥无期,甚至导致太子和郡主因为“八字不合”的说法几乎不可能再在一起;
那一晚,
他姬老六就得先一步去地下踏青了。
虽然,姬老六对这件事没明说,但可以想见,这件事,必然也是有问题的。
因为姬老六那晚在面对七叔时,要求七叔等到天快亮时再对自己出剑。
他,
在等什么?
郑侯爷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地吐出来。
今日,他感觉自己是在见证真正的历史,试想一下,他这个身临其境的人,面对这个帝国最为核心圈子里的三人,依旧像是笼罩着一层层迷雾;
后世那些看个史书就觉得自己洞悉一切的人,到底得多么可笑。
其实,也没坐多久,田无镜起身。
郑凡继续跟着。
二人出了凤正宫,
甚至,
出了皇宫。
带来的兵马,安顿在了城外大营,但亲卫还是都进来了的,宫门口,两家的亲卫都候着,两头貔貅也都在那里匍匐着。
田无镜上了貔貅,郑凡也坐上自己那头。
忽然间,
田无镜看向郑凡,
道:
“带路吧,本王,不认得路。”
“去哪里,王爷?”
“我田家的坟茔。”
“………”郑凡。
那一夜,靖南王自灭满门;
随后,
被要求留下来收拾尸的,是他郑凡。
自此之后,四年多的时间里,田无镜未曾回京,也就未曾去看过自家的坟茔。
寻人问路,家冢何处;
“王爷随我来。”
田家本来是有祖坟的,但很显然,那一夜后,想要将死去的族人都安葬进祖坟内,显然不可能。
安葬地点,在距离田家本宅不远处的一座小山下。
让郑凡意外的是,
靖南王并未进入其中,而是隔着老远扫了一眼坟冢的位置后就停了下来。
然后,
胯下貔貅转向,要回了。
来了,
没去看看,
像是仅仅过来,
认个路。
郑侯爷就跟着靖南王往回,没再入京,而是奔着城外大营的位置。
进大营前,
田无镜看向郑凡,
问道:
“你要进京么?”
郑凡摇摇头,道:“王爷在哪里,我也就在哪里。”
随后,
郑凡陪着靖南王归营。
二人一起进入帅帐后,亲兵上前,帮二人卸甲。
“饿了没有?”
田无镜问道。
郑凡点点头,道:“饿了。”
“那就吃饭。”
亲兵应诺,下去准备饭食。
很快,
一桌精致的饭食被送了进来。
毕竟就在京城外,再者城内早就送来犒赏军士的酒肉,吃好点,很正常。
且不光是帅帐里如此,今日王爷下令,解酒禁,士卒也可饮酒。
郑凡拿起筷子,
正准备下箸,
却现老田拿起酒壶,给郑凡倒酒。
郑侯爷马上放下筷子,端起酒杯;
倒好后,
老田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郑侯爷起身,准备和老田碰杯。
老田拿起酒杯,
郑侯爷杯边碰了一下老田的杯底,
随后,
一饮而尽。
老田也一饮而尽。
郑侯爷再度起身,主动拿起酒壶,给双方都满上。
然后,
坐下,
拿起筷子,
正准备夹菜时,
却看见老田拿起筷子后,
将两根筷子,
插进了面前的饭碗里。
郑侯爷僵了一下,
没夹菜,而是将自己的筷子横放在碗口边。
田无镜伸手指了指郑凡的碗筷,
道:
“你吃。”
“是,王爷。”
郑凡拿起碗筷,没犹豫,开始风卷残云般地吃了起来。
他吃了很多,吃得很撑,
但终于,
把小桌上绝大部分的饭食,都吃掉了,
最后,
甚至还将那碗插着筷子的米饭拿过来,也吃了下去。
这下子,
是真的吃得肚皮涨得受不了。
老田没胃口,
但老田的习惯,是不会让自己出现任何虚弱和悲伤的情绪;
比如,
这一桌的饭食,
剩下得多了,
就是示弱了。
“来人。”郑凡喊道。
亲卫进来,将小桌撤了下去。
田无镜看着撑得有些难受的郑凡,摇摇头,道;“可以剩下的。”
“没事,我不喜欢浪费粮食。”
有些事,彼此之间,其实心照不宣,根本不用过多的解释。
你救过我那么多次,
我就为你撑一次肚皮罢了。
田无镜将一块腰牌放在面前,那是靖南王令,
道:
“收着。”
郑凡摇摇头,笑道;“您知道的,我用不着这个。”
“看,在谁面前。”
郑凡沉默了。
最终,
郑凡伸手,将王令攥在了手中。
“歇了吧。”田无镜说道。
郑凡站起身,走到帐篷口,停下,又转过头,走到田无镜面前,
道;
“哥,我这一天都不得劲儿,您这是在交代后事么?”
田无镜摇摇头。
“您可别忘了您答应过我的,真要奔着解脱去,您得跟我提前说好喽,咱是选夕阳还是选朝霞,咱是选黑披风还是红披风,都得让我来拿主意。
不是跟您吹,
我要是不从军打仗,就是去当个画师,也能混口饭吃,那些宫内的丹青圣手,比意境,我可能比不过他们,但真要论比谁画得更细腻,画面感更好,我还真不怵和他们比。
您得给我个心理准备,
您必须得给我一个心理准备,
我现在要求,就这个了。
您要我誓,这黑龙旗不倒,我肯定守约,但您,也得说话算话。”
“要寻死的话,郢都的那一场大火里,本王,就可以死了,火凤之焰为炉,这世上,能有这般上得了台面的火葬么?”
“那……”
“本王不在乎世人如何看自己,一点都不在乎。”
田无镜伸手,
看着自己的掌心,
缓缓道:
“本王,没打算故意求死过,从来,未曾有。”
郑凡单膝跪下行礼,
随后,
退出了帅帐。
帅帐内,
田无镜的目光继续落在自己的掌纹上;
死,
是一种逃避,也是一种解脱;
他田无镜,
罪大恶极,罪孽滔天,
不配去逃避,不配去解脱,不配去得到救赎;
死,
当然可以死,
人,本就固有一死,
可他却不配,
不配去故意求死。
现在,
御书房里的那位,
怕是比任何人,都想躺进他早就修建好得陵寝里吧。
……
“魏忠河……”
“奴才在。”
御书房门口站着的魏忠河马上走了回来,看着睁开眼的燕皇。
燕皇眼里,
满是疲惫,
喃喃道:
“唉……又醒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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