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李梁亭点点头。
父子二人,一段时间都不说话了。
只有李飞将冻梨主动送李梁亭唇边让他吸梨汁。
这个时候,再吃这些凉的,其实不好,但,换句话来说,这会儿了,自然是想吃啥吃啥。
前些日子,刚出征回来的父亲听说宰辅死了,还痛饮了一大碗酒。
罗马的使团,是真的。
他们也确实是延期没能到得了王庭;
但延期的原因不是在于他们,而是王庭的金帐会盟大会,本身就只有一个模糊的日期;
原因很简单,荒漠太大,一些大部族的领贵人,他们聚集王庭的日期,也不固定,万一遇到个沙尘暴什么的,延期也是很自然的事。
所以,这个大会,本就是等大家差不多到齐后再开始的。
从这一点上来看,罗马帝国的使团,还真不算来晚了。
只是因为燕皇驾崩的消息传到了王庭后,
王庭上下实在是太兴奋了。
虽然燕皇在位时,并未以朝廷的名义对荒漠用过一次兵,但谁家邻居出了这么一个猛人皇帝,都免不了胆颤心惊。
也因此,
因这“大喜讯”,所以,金帐会盟大会就顺势提前召开了。
结果,已经明晰了。
大燕的皇帝,至死都没忘记自己的这个老邻居,怕自己走了后太寂寞,临死前派出两位王爷,带着王庭下去一起上路了。
从这一点上来看,王庭在得知燕皇驾崩消息时的喜悦,真不能算错,只能是,庆祝的方式错了。
而这个有数百人的罗马帝国使团,就来晚了。
他们是自西边来的,
而蛮族小王子逃出王庭后,也是一路向西;
然后,
罗马使团惊喜了,
蛮族的王庭覆灭了,但他们接收到了王庭的嫡系传承者。
使团长甚至已经幻想着如何利用好小王子稚都的这个身份自西方重新培育一个新王庭了;
然后,
让罗马使团更惊喜的消息来了,
那就是一名头全白的燕国将领领着八百骑因追击蛮族小王子,而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罗马使团没有见识到王庭的喧嚣,
却见到了终结王庭喧嚣的大燕靖南王;
结果,
不言而喻;
罗马使团死伤过半,
小王子稚都见状,再度奔逃,靖南王率部继续追击。
残存的罗马使团是在几日后,灭了王庭的燕军向外扩散打扫战场时搜寻到的,捆缚后带了回去。
“我儿,你觉得为父让那个使团的人上国书给陛下,是为了个什么意思?”
“父亲想保全李家的兵权,想继续维持李家不倒。”
“唉。”
李梁亭叹了口气。
“父亲,儿子说错了么?”
“我听说,你有个老师,是个老儒生。”
“是。”
“学问,可能是有,但格局,不可能高。”
“是,老儒生自己,也这般说过。”
“为父没有苟活,包括先前将你提前送入王庭,你母亲,为何一遍遍地骂为父老畜生,就是因为为父是在故意地挖我侯府的根。
晓得不?”
李飞摇摇头。
“为了大燕好。”
“儿子懂了。”
其实,道理很好懂;
但,外人很难相信,这个位置,这个层次,这个权柄的人,竟然,还能有这般纯粹的情绪。
“为父要走了,你,还是嫩了点,当然,有你阿姐在,你也能慢慢地成熟起来,终究,会变成一个合格的李家男人,这一点,为父从不怀疑。
但这会很累,百年侯府下来,我李家男儿,一代代的,其实都过得挺累的。
做个富家翁,世袭罔替的,不好么?”
“挺好的,父亲。”李飞说道。
“为父也这般觉得,新君,酷似先皇,而先皇,其实性子,极为薄凉。
当然,为父和无镜是个例外,因为无镜太过厉害,因为为父,手里有着巅峰时的镇北侯府。
所以,
我们仨,
才能并立。
而你,
没这个资格。
可能,那个平西侯,倒是能够像为父和无镜当年与先皇那般,和新君,处好着关系。
你,不行。
所以,为父想着,与其等新君稳定住局面后,他来动手,倒不如,咱自己乖乖地送上去,为父这点面子,还能有点香火情烧一烧,是不是这个理?”
“是。”
“但你听听,你听听那个使团的人说什么,他们为什么来王庭,是为了和王庭结盟,结盟的目的是什么,是为了……东征。
可能,现在还不靠谱,荒漠很大,部族很多,短时间内,他们是做不到东征的。
但万一呢?
为父让他们上国书,不是为了保全这李家,而是为父要提醒新君,不要以为灭了王庭,西边,就万事大吉了。
说不得,西边那头狼,已经觉得自己身强力壮,可以尝试过来了呢?
所以,
之前,是出于公心,我李家下去,对大燕,是好的;
现在,也是出于公心,我李家先不下去,对大燕,是好的。
你,
懂了么?”
“懂了。”
“我李家有不少商队,会来往西方,陛下早年,其实也有商队在走,你多听听他们的汇报,也给陛下多上上折子说一说,大家,都要做到心里有数。”
“是,父亲,儿子明白。”
“有不懂的事儿,问你阿姐,你阿姐小时候,性子不好,现在……”
“父亲,儿子和阿姐,毕竟是姐弟,父亲不用担心的。”
“嗯,辛苦我儿了,一直没养在身边,到头来,却又要承起这份担子。”
“父亲说笑了,儿子这也算是一飞冲天了,别人做梦都不敢梦的福气。”
“我儿。”
“父亲,您说。”
“八百多年前,燕侯奉大夏天子令开边,为诸夏御蛮;
后,
燕侯称帝,
我李家,也封侯。
其实,
我李家就是奉燕皇令,御西一切之敌。
接下来,
为父若是所料不差的话,新君会蛰伏个两三年,而后,我大燕将开启一统诸夏的征程。
你,要耐得住寂寞。
就守好这里,
守好这荒漠边缘,
守好了,这就是功绩。”
“儿子晓得。”
“把家里,操持好,爹希望,你能看到,我大燕,一统诸夏的日子。
爹也希望,你能等到,我大燕铁骑真正西出的日子。
爹最希望,
你和你阿姐,能平平安安地过完这一辈子。”
说到这里,
李梁亭忽然掀开身上的被子,
坐起来,
这一举动吓了李飞一跳。
李梁亭眼眶泛红,
用力拍打着床边,
喊道:
“豪儿哥和无镜,为了大燕受了那么多的苦,到头来,只有我一个人,还能死在这病榻上,身边,儿女双全老妻也在旁伺候着。
我福气,为什么这么好?
这么好的福气,
我还有什么脸,下去见豪儿哥?
儿啊,
爹没脸呐,
没脸呐!
凭什么,
爹比他们差在哪里,
凭什么就爹能死在这床上,
凭什么!”
李梁亭又重重地栽倒回床上,
眼睛半眯。
“爹,欠他们的,真的,年轻时,说好的一起不惜一切,到头来,他们做到了,爹,没做到。
儿啊……”
李飞哭了,
他预感到了,
下一层的女人们,听到了楼上的叫喊声,也都停下了手头的活计,显然,都预感到了。
“儿啊,记着爹的话,甭管是不是蛮族自西边来了,但凡是从西边来,他来,可以,但他想过这北封郡;
我李家,我李家……李家………”
李梁亭攥紧着李飞的手,想说话,却忽然说不出来,只能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的儿子。
李飞深吸一口气,道:
“得踩着我李家儿郎的尸体过去。”
镇北王笑了,
手,
也松了。
整个人,
彻底平息在了床上。
百年侯府继承人,
大燕镇北王爷,
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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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