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宫确实有大国宫室的气派,任弘入北阙玄武门后,现里面还有一道宫墙,墙开四门,那便是不论来者何种身份都必须下车马的“公车司马门”,然后就到了未央宫内部。
远远能望见,一座规模宏大的巍峨宫殿屹立在龙山岗,一座座殿堂从北到南,从山岗到山脚依次排列。
古朴的竖钟架在宫院中,巨大的金人立于正门外,殿上横架着形如飞龙、曲如长虹的殿梁,椽桷排列整齐,飞檐如鸟翼舒张,荷重的栋桴如奔驰的骏马般排列气势恢弘。
不过他们却绕过了那些山岗上的巍峨大殿,而去了位于山脚那座不太显眼的殿堂,任弘瞥见匾上写着“承明殿”三字。
承明殿陛上有光禄勋带着郎卫们陈车骑步卒守卫,大张旗鼓,而隶属于太常的谒者则负责治礼,引着群臣以次入殿门。
于是任弘就被一个自称“杨恽”,容貌略丑的骑郎引到正殿侧面的画室里来了。
所谓画室,便是宫殿中通有綵画之堂室,是正殿左右的建筑,这里是应召参加朝会之臣待命的地方。朝堂上自有规矩,事情得一件一件办,不同身份的人也要分开等待,任弘呆在西画室,而乌孙公主、王子则等在东画室。
他们来得很早,群臣也差不多到了,只在等待大将军霍光去迎皇帝御驾前来——天子的寝殿名为“温室殿”就在承明殿之南。
但等了许久都不见谒者高呼天子驾到,即便有厚厚的蒲席,任弘腿都跪坐麻了。
任弘好想念在西域的胡凳小马扎,在那他想怎么坐就怎么坐。
而跪坐在他身旁,负责指引的骑郎却露出了玩味的笑。
杨恽拍着自己的膝盖,沉沉有声,显然是塞了东西的,他低声说道:“任谒者果然是第一次参加朝会啊,都不知道在腿上垫点软衬。”
还可以这样?
任弘看向杨恽,这位应该就是常惠与他说起过的,御史大夫杨敞之子,太史公司马迁外孙了,前日正是他在丞相府集议上帮常惠等人力辩。
跪不住,那就闲聊呗,反正殿内此刻也颇有一些声音呢,大臣们似乎也等得不太耐烦。
“多谢杨骑郎了。”任弘轻声道。
“谢我何事?”杨恽眉毛一扬,故作不知。
“关于丞相府集议之事。”
“那件事啊。”杨恽故作恍然:“我听不惯贤良文学们的歪理,随口说一句罢了,任谒者不必放在心上。”
任弘笑道:“不止此事,昔日太史公曾救任氏,让我家免遭族灭,弘当时年纪尚幼,得以生入河西,改日定去拜访御史大夫及杨夫人。”
“你是得去拜访我家。”杨恽是一点都不知道客气俩字咋写。
“我就乘着现在说了罢,省得任谒者万一真封了侯,还觉得是我家在攀附你。”
“家母让我邀请你在闲暇时去我家一趟,她有一件东西要交给你。”
“一样东西?”任弘心生好奇,莫非是……
杨恽却不说话了,只让任弘自己猜是何物。
又等了半响,承明殿内的说话声更大了,汉朝的文武大臣素质当真不行啊,像极了老师不在课堂上的学生们。难怪当年高祖刘邦为此头疼,这才让叔孙通制定礼仪,不然当年的军功勋臣们酒醉撒泼起来,以剑击柱还是小事,都能把未央宫拆了。
任弘也颇感无聊,过了一会故意轻声嘀咕道:“我还以为,天子和大将军会在宣室殿或前殿举行朝会呢。”
他来时看到了龙山岗上的未央前殿,那才是未央宫的标志性建筑,一百多年前,萧何斩龙山而营之,与北阙同时建立。
此外还有位于半山腰的宣室殿,被时人视作“未央正处”。
果然,杨恽听到任弘这“乡巴佬”的言论,顿时冷冷一笑:“任谒者是听那些根本没进过未央宫的人吹嘘的吧?未央前殿只有用于皇帝即位、立皇后、朝贺、大丧、拜三公等重要之事才使用。”
“任谒者,你虽然立下大功,而乌孙公主、王子入朝也是十年间未有的大事,但还没重要到要启用前殿的程度。若是解忧公主和乌孙昆弥亲来,又遇上正旦大朝会,诸侯属国云集还差不多。”
“至于宣室殿,则是用于陛下召集内朝少数官员集议,寻常朝臣连殿门都进不去。”
“所以今日便只在承明殿举行寻常的五日一朝。”
“原来如此!”任弘作恍然大悟状。
嘴上如此说,杨恽心里却暗暗嘀咕道:“其实哪有五日一朝,虽然陛下亲政了,但却极少露面,一月能有一次常朝就不错了。政务一例委任大将军。”
“大将军通常都在幕府中就与内朝官们敲定所有大事,定下来后知会天子一声,完了再通知丞相、御史大夫和九卿去办而已。”
他想完后,却忽然明白任弘为何要提及这件事了。
杨恽遂笑着戳穿了他:“任谒者不必担心,长安城中有个说法,尚冠里倒下一棵树,都能砸中两个君侯。自有汉以来百有三十年,天下的列侯何止数百,孝武皇帝时,因酎金成色不好而撤销的侯国多达一百零六个。提议封侯这种区区小事,哪能每次都放到宣室、前殿去?”
“是个聪明人啊。“任弘头一次现脑子和自己转得一样快的人,这杨恽真是个小机灵鬼。
他也不掩藏了,索性暴露本心,笑道:“如此我便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