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年绘制天下舆图时,曾让典属国诸吏厘对过西域图籍记载,西域南北两道虽有小邦三四十,但其中最重要的,不过七个。”
“楼兰、焉耆、车师、龟兹、于阗、莎车、疏勒。”
那份地图抄绘了数十幅,霍光背后就挂着一份,任弘在上面一一点出来。
“此七邦,皆人口过万,坐拥数城,且占据要道。莎车位于南北两道要冲,东北接姑墨龟兹,东南接于阗,西临疏勒,西南方更沿着葱岭河,翻越隘口,抵达难兜、罽宾(jì今克什米尔),乃四方通衢之地也。”
“当地还有广袤绿洲,昔日贰师将军伐大宛,后军便驻扎在莎车。但过去十余年间,莎车一直为匈奴鹰犬,侵夺附近的西夜国,同于阗争夺皮山。”
“赖天子之明,士卒用命,前年汉军在铁门关让匈奴右贤王无功而返,龟兹灭亡一分为三,南北道尽为汉家诸侯。汉军北驻它乾,使者南出于阗,抵达莎车。莎车王见此情形,知道匈奴已失西域,畏惧步了龟兹后尘,便主动入朝。”
“如今他更想以刘万年为婿,继承莎车王位,以求自托于汉,又欲得乌孙欢心,如此莎车就成了与汉、乌孙最亲密的西域邦国。”
霍光与张安世颔,任弘的分析,与典属国提供的信息差不多,乍一看,在莎车扶持一位“汉家外孙”,对大汉确实有利。
谁料任弘却话音一转,力劝霍光道:
“但下吏以为,此事大汉切不可允!”
张安世道:“听上去尽是利好,有何不妥?“
任弘道:“敢告于右将军,一来,西域诸邦自守一地,对言语不通的外国人为王十分排斥,而其中以莎车尤甚。刘万年若骤然去莎车为王,恐怕会生出变乱来,反而不美。”
虽然莎车人口国力不如龟兹,但历史却最为悠久,太史在石渠阁查阅周代零散典籍,居然找到了莎车之名,这个小邦远在周成王大会诸侯时,便曾来贡。
虽然那《逸周书》铁定是战国时抄写的,王会之事不可尽信,但莎车起码有三四百年历史是肯定的。而这个国家也以排外而闻名,任弘不觉得刘万年在没有外界帮助的情况下,能在那站稳脚跟,可别让这“王位”的虚名害了小舅子的性命。
听完任弘表态后,张安世捋着胡须,对霍光笑道:“大将军,看来西安侯对妻弟不甚信任啊,我还以为他会学古时祁奚,举贤不避亲。”
任弘却道:“右将军,即便刘万年有为王者的器量,就更不该遣去做莎车王。”
“如今大汉与乌孙亲如一家,可十年二十年后,两家合力灭了匈奴,这份亲昵便结束了……”
任弘说了大实话:“若乌孙届时强盛,生出野心来,觊觎西域南北,与大汉有了分歧,刘万年助汉焉,助乌孙焉?还是莫要为了一时之便,而遗患于无穷。”
霍光颔,他果然只咨询了任弘的意见,连同意不同意,解决的办法都没问,便让任弘退下了。
待任弘离开后,张安世忍俊不禁:“任道远此言若让乌孙公主知道,家中恐怕要打起来了,我听说乌孙公主能开强弓,骑烈马,道远恐怕不是其对手……不过观其言察其行,在任弘心中,国事远比家事重要啊。”
“不然,或许是想要国事家事两利呢?”
霍光却摇头,方才任弘的提议,触动了他心里的一段往事,自己和上官桀,不就是刚联姻时亲密无间,后来反目成仇么?
可站在现在回头,当初的结亲。确实让他这位大司马大将军坐稳了朝堂,避免与上官桀早早生冲突,而外孙女上官皇后,如今也成了一张控制后宫的好牌。
“应莎车王之请,以刘万年为莎车嗣君之事,固然有后患,但若能通过此事,让乌孙昆弥以为大汉对其毫无顾虑,放手与我联合,那即便牺牲了刘万年,即便莎车生变,也值得!”
霍光心中有了计较,这时张安世又道:“大将军,金城郡禀报羌人近来不太安定,护羌校尉不可久缺,该由何人担任,是否要交由御史府或中朝商议?”
霍光却道:“不必议了,人选已定。”
张安世一愣,旋即反应过来:“大将军莫非是想让任……”
“不然你以为,我为何将他召回,只为问莎车之事?”
问的不是莎车,是任弘的态度和应对。
霍光目光在舆图上游走:“乌桓反叛,诸羌不宁,匈奴也蠢蠢欲动,西域看似平静,实则波澜暗涌……东西万余里,处处有事,而真正的大战,不知会在何方开打,匈奴人有大谋啊。”
他好像是想到了什么高兴的事,难得笑了起来:“值此多事之秋,像这般年轻栋梁,岂能继续无所事事,抱胡姬遨游天下?当然要为国分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