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益州郡继续动乱,到了始元三年,再度席卷全郡。因为朝廷远师救援不及,益州郡太守被杀,而这一次,吕破胡也打了败仗,上报说,士卒战死及溺死者四千余人,其实战死病死的人,是此数的两倍!”
“直到始元四年,朝廷派出的援军才再次抵达,这次打了大胜仗。大鸿胪田广明回禀说,斩捕虏三万余人,获畜产五万余头。而朝廷则宣布,斩捕虏五万余级,获畜产十余万。”
浩星赐当时在朝中负责此事,故记得十分清楚,嘴角的笑略带讽刺。
“至于究竟捕虏多少,只有田广明他自己知道。”
任弘了然,田广明事后被封了关内侯,而按照大汉律令,阵战斩捕虏两千级以上就能封列侯了,可见水分真的很大啊。
浩星赐继续道:“更麻烦的还在后面,始元五年,句町侯毋波吞并那些已经投降大汉的小部,壮大自己,扩地至益州郡南界。但汉兵又遭了疫病,已无力再战,于是朝廷称赞句町侯率其君长、人民击反者,立毋波为句町王,益州之事遂平,代价嘛,是放弃了几个县给了句町王。”
故事讲完了,浩星赐语重心长地说道:“最初时,益州郡太守不甘一直呆在边郡,想要开疆拓土,立下大功。结果他高估了自己的才能,搭上了性命不说,还捅了蜂窝,让南方大乱五年,汉兵死伤万余,朝廷耗费了三十万万钱帛,此得不偿失也。”
“战城南,死郭北,野死不葬乌可食,朝行出攻,暮不夜归……老夫参加过征大宛之役,也打过天汉二年的仗,知道不考虑后果,贸开边衅会如何。”
“先零羌种类繁盛,所有部落加起来,人口十数万,胜兵两三万人,且擅长在河湟山地作战。若真打起来,金城郡的三五千驻军,是无法将其平定的,肯定会牵涉到整个凉州,甚至得从关中调兵。兵祸连绵数年,最后也只能将先零羌驱逐,就像始元元年的益州一样。”
浩星赐的表情变得轻松:“反过来,牺牲一个无足轻重的龙耶部,却换来了数岁和平,这对金城郡有好处,也是朝中希望看到的。”
任弘小心地说道:“但树欲宁而风不止啊,如今先零羌这是在一点点试探大汉的底线,后将军也让我多注意他们。”
浩星赐点头:“老夫当然知晓,金城郡也不是一味退让,只要先零羌不过湟峡,不侵犯我县邑亭障,忍它一时又如何?”
在金城太守看来,一切仍在掌控之中。
“要知道,匈奴人在丢了西域南北两道后,已经忍了一年多,他们最希望看到羌中大乱。更何况乌桓已与大汉开战,这个节骨眼上,西羌万万乱不得。等大汉腾出手来,再收拾先零羌不迟,他们如今吃下去多少地,往后就要加倍吐出来。”
他再度严肃起来:“所以,谁在西羌引了战,谁就要担责任。”
“你别看度辽将军进攻乌桓引战事,他非但无事,还封了侯。”
“可你却不一样。”
是“我们”吧?任弘知道浩星赐的顾虑,到了他这个年纪,确实不能冒险了。
浩星赐见时机差不多了,便跟任弘兜了底,若是西部都尉和护羌校尉联合起来独走,他还真有点压不住,很希望将任弘争取过来:
“会被派来做护羌校尉这种无权无兵的苦差事,道远应该明白自己的处境。出了事,朝中没人会帮你说话,大不必为了别人的功名,而将自己来之不易的侯位、前程送出去,道远明白了么?”
“多谢太守赐教,小子受益良多!”
任弘起身表态,在浩星赐面前拱手作揖说道:
“我是明白大局的,和太守一样,主绥!我愿助太守,将辛武贤这匹烈马勒住,保金城羌中无事!”
此言情真意切,没有一个字是真的。
就像他早上对辛武贤信誓旦旦的承诺一般:
“我主战!愿共谋大事,但太守权重,此事不能明着与浩星赐起冲突,不如欲擒故纵,我负责与之虚与委蛇,暗中助都尉推进战事。”
……
等回到居所时,任弘有些饿了,下午他在浩星赐府上吃饭,因为得提防这老官僚的每一句话,根本没吃饱。
可惜夏翁没来,不能给他下面,吩咐下去后,置啬夫只让庖厨送来了三颗煮鸡子来。
在案几上搓着这三个滚烫的鸡蛋,任弘只觉得这趟羌中之旅,真的越来越刺激了:
“主绥的浩星赐,主战的辛武贤,还有态度莫测,明明知晓一切,故意派我来羌中,却又不给明确指示的霍光,加上羌人……”
“我任老西,这是得在三个……不,是四个鸡蛋上跳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