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远为何不索性将此事声张开来,让昌邑王陷入丑闻中,在大汉,国丧期间淫乱可是大罪啊。”
这一夜的惊变结束后,跟着任弘“逼宫”的郎卫们都有些忐忑不安,这下他们跟着左中郎将一起,将新帝彻底得罪了。
倒是杨恽满脸淡然,甚至故意如此问。
“楚王刘戊稍淫暴,在位二十年,为薄太后服私奸,削东海、薛郡,昌邑王这更严重,按理说,他为先帝服的是子丧,一旦坐实,便是废王位远迁徙,其属臣也要受罚,道远大仇岂不得报了?”
任弘白了杨恽一眼,懒得理这个装糊涂的家伙。
霍光想用他试探刘贺,观察其沿途举止,甚至让丙吉暗暗收集黑料。
但用不用,什么时候用,只有霍光能够决定,轮得到他一枚棋子启衅?自作聪明,冲锋陷阵,和那一心为主人“分忧”,最终却制造麻烦的大奴善有何区别?
几百年前的亚里士多德认为,政治是人类最高的学问,此言不虚,在政治运动中,对同一个人,同一件事,什么时候开第一炮是有讲究的,有时只差了几个月,下场却完全不同。
任弘听过一位名为“胡建”的循吏事迹,胡建字子孟,是河东人,大将军霍光的老乡,汉武帝天汉年间做了北军正丞,虽然清贫却爱护士卒,深得军心。曾带着士卒斩了贪婪犯法的监军御史,此事震惊北军,却被汉武帝认可,胡建由是名声大噪,成了敢于向权奸开炮的急先锋。
胡建后来做了渭城令,天子的姐姐盖主情夫丁外人骄纵,与京兆尹樊福有仇,竟派人刺杀了他而逍遥法外。盖主抚养天子长大,恩宠颇厚,内有上官氏庇护,外结燕王为援,三辅官吏皆讷讷不敢处置此案,唯独胡建又站了出来,直接前往盖主家中搜捕刺客,与公主门客骑奴爆了一场流血冲突。
这成了元凤元年极大的政治风波,盖主反诬胡建目无尊卑,伤主家奴,当时反霍光的势力已开始联结,就在众人都以为霍光会为胡建主持公道,杀杀敌人们的锐气时,霍光却只将奏疏留中不,看似维护胡建。
后数日,轮到上官桀代霍光主事时,便令人逮捕胡建,胡建自杀,一个正直循吏就这样死了,三辅吏民称冤,对上官、盖主集团的民愤彻底被掀起。
沉寂数月后,杜延年告燕王与上官氏谋反,再度开炮,大将军光族上官氏,杀盖主,天下人拍手称快,事后杜延年封侯。
国家当然需要胡建这样秉公无私的人,看到“奸邪”之事便立刻难。
但任弘能敬之,却不愿做胡建,稀里糊涂为人前驱。
原本的历史上,刘贺在位27日被废有很多原因,但绝不是因为荒淫无度和糊涂不惠,而是在其登位后,碰了不该碰的东西,触到了大将军的禁脔。
现在还没到霍光动杀气的时候,任弘只需要带着工具人的觉悟,将绞索交给霍氏,顺便提前站队表明立场即可。
他已逼得龚遂辞去昌邑郎中令一职,到长安后可能会被追责远徙,恐怕不能留在刘贺身边。刘贺此行本就如履薄冰,只是他没有意识到危险,在旁提醒的人又少了一个,掉进冰窟窿中的概率大大提高。
接下来交给时间即可,也算救了龚遂一命。
不过任弘也有隐忧:“背后有霍光的人盯着,我不得不有所作为,可做得越多,对此事的影响也越大,会不会导致历史生变化?”
从刘弗陵等人身上,任弘虽然看到了名为“命运”的东西,但还是觉得,除了身体不好猝死似乎没得救外,没有什么天注定,每一件事都有因有果,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刘病已与他家的往来,或许只是多吃了碗面条,竟导致头胎从男娃变女娃,历史上的汉元帝直接被抹杀了。
那他今日如此刺激刘贺,又会导致怎样的变动呢?
见任弘默然沉思,一旁的杨恽讥讽仍然不停,打趣道:“道远啊,大将军当年招婿你不愿,这时候才投入霍氏门下,会不会晚了点?”
当然不晚。
任弘一笑,对这件事,他倒是一点不担心,因从霍光招婿时起,任弘就摸清了一件事。
等杨恽走后,任弘暗道:
“大将军他……想要我啊!”
……
而刘贺那边,因为善的死哀痛不已,又对挂印请辞的龚遂十分不舍。
“郎中令一定要弃寡人而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