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奴是总是自诩雄鹰群狼,而汉人是羊,今日在马鬃山却完全换了过来。
皋牙胥带来那一千犁污王旧部如同惊慌失措的绵羊,被任弘麾下如狼似虎的募骑追逐。
反应快的匈奴人,看到对面动马就调头侥幸跑了,而记着皋牙胥“不可妄动”嘱咐的老实人则呆愣了片刻,就是这短短的犹豫让他们丢了性命。
一场单方面追逐杀戮后,马鬃山周围到处都是人马尸骸,而凉州募骑们则按照建制,欢天喜地的割脑袋,其间自然少不了争抢甚至拔刃相向,毕竟一个胡虏脑袋五万钱是军律上明码标价的。
幸好任弘在每个屯都放了一个郎卫作为军正丞,死死盯着这群不省心的家伙,生冲突便立刻上前三令五申,才避免了这群所谓“大汉精锐”因为五百级分赃不均而火并自相残杀。
罗延寿看着这光景,对甘延寿说:“我倒是觉得,这群匈奴人不是诈降,而是真降。你想想,岂有诈降却主将自己孤身入敌营的?再者,这周边方圆百里再无第二支匈奴兵,诈降了又有何用?”
甘延寿面前摆着足足五个级,今日来自北地的少年轻侠一马当先,连斩两名百骑长,有匈奴勇士反抗将他扑飞到马下,岂料甘延寿力大无穷,反身将其压在身下,用拳头将那厮活活敲死。
他白了罗延寿一眼:“休得胡言乱语!西安侯和张曲长都说彼辈有诈!”
罗延寿却无所谓了:“吾等已应募两个多月,在金城等待许久,路上奔波劳碌,运气不好的人,自带的马儿已死两匹。就指着君侯做了兴军前锋,能多砍些胡虏脑袋回本。若彼辈真降,岂不是在这黑戈壁又白跑一趟?”
他一边笑眯眯往腰带上系头颅,一边咂嘴道:“西安侯真是体恤部下啊,乃公没跟错人!”
……
等任弘回师至冥泽以北时,赵充国的大军还未抵达此处,按照之前的分工,辛武贤已去夺取星星峡。
倒是满心等着分功的孔璋看着他们带回来的头颅,先以为是温偶駼王的人,暗暗嘀咕觉得太少,这西安侯远不如吹嘘的那么厉害嘛。
而后得知这些脑袋是犁污王子部下时,顿时勃然色变。
“诈降?这不可能!”
“何止是孔都尉,本侯也没料到。”
任弘叹息道:“不过昔日浑邪王、休屠王欲降大汉,休屠不也一度反悔,而浑邪王部下见汉军而多欲不降者,颇遁去,骠骑也斩了其欲亡者八千人,胡虏言降者多,然常常临阵反复,真降者少。”
孔璋听任弘振振有词,愣了半天追问道:“西安侯,犁污王子何在?”
当然不可能活到现在,任弘摇头:“犁污王子故意放温偶駼王遁逃,又在阵前辱骂大汉天子,被我下令斩了。”
任弘反过来安慰孔璋:“不怪孔都尉中其诡计,只怪皋牙胥豺狼本性,其部众欲遁走,为我军追击,或死或逃,黑戈壁方圆数百里,再无一座匈奴人的毡帐,蒲类将军的大军不论去来,都不必担忧了。”
事实其实是,皋牙胥被任弘交到前两年娶了宋助吏女儿的赵汉儿手里,按照承诺,送了一心想赢回王位和领地的犁污王子一顶银鹰冠——摘了皋牙胥坐骑上的银饰扔铁釜里融化,滚烫的银液直接倒在他头上,只是不如想象中的当场死亡,而是嚎了半响,不少人听到了。
昔日在敦煌与任弘本就是同僚好友的陈彭祖已改换了门庭,投了任弘做起帐下文书,自然一问三不知。
但同去的孔璋部下不止他一人,也听到了犁污王子临死前的痛苦哀嚎,此刻在孔璋耳边轻声说起自己见闻。
孔璋先是以为任弘是为了抢功,满腹委屈却又不敢作,直到愤愤回营后,他的长史回忆过往,一拍额头:“都尉,下吏想起来了,犁污王子元凤三年犯塞时,曾杀了破虏燧一助吏,两燧卒,皆是西安侯下属。”
“原来是为了此事!”
孔璋更是大怒,骂道:“皋牙胥杀的只是三个烽燧小卒而已,当时两邦交战,各为其主,任弘守破虏燧,也杀了皋牙胥二三十名下属啊,皋牙胥都既往不咎了,他记什么仇!”
杀良冒功,违背承诺,性质实在是太恶劣了,长史也气不过,提议道:“都尉,等蒲类将军抵达后,将此事状告上去罢,我大汉还是有王法的!”
孔璋却反手就给了长史一个大耳光:“怎么告?”
西安侯是蒲类将军在金城时的旧部,从赵老将军任命他为前锋就能看出器重程度。辛武贤更与之沆瀣一气,这二人果然名不虚传,专对潜在的盟友下手,杀良冒功!
孔璋还听说,西安侯是大将军身边的红人,弹劾倒了新帝藩邸大臣安乐,自己却平安无事。而任弘的副手杨恽,则是丞相之子。
“军中朝中,皆是那任弘党羽故旧,就算告到大将军案几前,也没用啊。”
他不由想起许多年前,任弘还是区区燧长时,自己对他的敲打:“汝可知犬有三种,一者田犬,田猎逐兔。二者吠犬,看门守户。三者食犬,杀了吃肉。”
“吠犬就该好好守户,追逐狡兔的事,非但不能做,甚至都不该去想!若是想了做了,非但不会被主人夸张,反而会因门户洞开而被嫌弃,认为它是劣狗,卖给狗屠杀掉!”
孔璋自认为是吠犬,看好门户不出差错就能得到主人摸头赞许,当时教训任弘时自诩有理,如今回味这段话,心中百味杂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