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力田憧憬地说道:“立屯田于膏腴之野,列邮置于要害之地,驰节走驿不绝于时月,商胡贩客日款于塞下。”
宋力田和孙千万越说越欢喜,但任弘却听得越来越忧心。
详细了解二人的计划,果然是自己最担心的方向后,一向喜欢种田的任都护却摇着头,坚决否决此策。
“不行,此举用于西域,犹如饮鸩止渴!”
……
任弘花了一整个下午的时间,告诉孙千万和宋力田,什么叫可持续展。
“这孔雀河是条独水,端于铁门,注入牢兰海(罗布泊)。西域干涸,水量有限,若是上游的渠犁筑坝截留用来灌溉良田,那流到下游楼兰城去的水必将大减,渠犁增多少地,楼兰就会少多少地,于整个都护府而言何利也?若没了楼兰,渠犁纵能积粟百万,也得不偿失啊。”
若孔雀河水被大坝拦住,岸边树木被砍伐太多,水土流失加剧,恐怕会导致断流,脆弱的罗布泊渐渐干涸,下游的楼兰城水源枯竭,终将废弃,淹没于黄沙之中。
宋力田和孙千万面面相觑,老孙觉得任弘想的太严重,却不知道,这是历史上真真切切生过的事。
人口增长、过度开,破坏植被,干旱缺水沙漠化扩大,这是绿洲古城迅速消失的原因。楼兰,这座神秘的城邦再过四百多年就会消失,罗布泊撑到两千年后也将彻底变成死亡之海。
孔雀河改道断流,是悬在楼兰和罗布泊头顶的一柄利剑,任弘还琢磨着如何阻止此事呢,岂能反去加速这进程?
他板起脸道:“宋力田,大汉在酒泉郡疏勒河边屯田开渠,已使得敦煌变得更旱,一些湖泊由此渐渐干涸,河西尚且如此,何况西域?”
所以任弘不但不会准许渠犁修坝开渠,反而会绑住他们的手脚,要渠犁和孔雀河沿岸的其他城池一样,严格按照任弘在悬泉置抄过的《四时月令》来办:春季禁止伐木、禁止猎杀幼小的动物、禁止捕射鸟类、禁止大兴土木,夏季则禁止焚烧山林……
这是大汉成文的“环境保护法”,中原和南方是否该如何值得商榷,但敦煌和西域却正需此重典。
任弘为渠犁定下的标准,可推而广之到南北两道三十六邦,毁掉绿洲文明的往往不是天灾,而是人类自己的贪婪作死。
二十多年前就描画的渠犁屯田之策,本以为朝廷改弦更张可以重新推行,不曾想却被任弘彻底否定,宋力田有些气恼,蹲在田埂边上有些赌气,说道:
“那渠犁便永远只能养活三四千人了,大都护,老朽说句糙话,你这是因噎废食,是活人被尿憋死!”
任弘也没办法啊,西域便是如此残酷,否则为何到了后世南疆人口依然如此稀少?而氾胜之为大汉关东地区量身打造的区田法,也无法用于西域,你指望渠犁人和中原农夫一样勤快?而戍卒半兵半农,也不可能将全部精力投在地里,人力不足难以维持精耕细作。
所以任弘为渠犁开的药方便是……分流人口。
任弘叮嘱孙千万:“渠犁每年都要统计土地与户口,可开垦的田地定为千顷,口为五千人,一旦超过此数,便要迁徙一些人家去天山以北了。”
天山以南干涸贫瘠,各个绿洲人口却在不断滋生,在大汉为西域带来和平后,连消灭人口最妙的办法:战争,都没法打起来了。
天山以北资源丰富些,从中原移民太远,也不太有人愿来,倒是可以从绿洲城邦送些溢出的人口去。
如此一来,大都护统辖天山南北便派上了用场,过去各邦是相互独立的,匈奴人只管勒索粮食和奴隶,对他们的内政不会加以干涉,各邦以邻为壑,只管自己农业灌溉足够,而不管下游死活。
但大汉进入此地后,将三十六邦纳入都护府管辖,好比将他们捏成了一个联邦,统一于大汉,军事外交皆交由都护代管。
平日里清点户口胜兵造册上交,遇到战争要征兵听从都护调遣,一方有难,都护便带着八方支援。不得私自与匈奴、康居等外邦往来,这些事是傅介子在任时打好基础的,倒是省了任弘不少事。
所以在可持续展上,任弘决意要让全西域一盘棋,不管是汉军屯田点,还是绿洲小邦,谁也别想做那匹害群之马!
处置完渠犁后,皂纛黄旗再度出,沿着孔雀河这条戈壁沙漠中唯一的生命带南下,打算前往楼兰,那是任弘平步青云的起点,也是他当上都护后,交给朝廷的第一个政绩。
“楼兰是西域第一个内属的城邦,大县为令,秩六百石,小县为长,秩四百石,有蛮夷曰道。”
任弘笑道:“且去看看那位‘黄道长’这几个月做得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