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敏微笑点头,“辛苦了。”
等这些人走后,李文敏把门一关,就去寻杨玄。
……
杨玄还在谷种这里,看着那些工匠锻打兵器。
“横刀不仅仅要锋锐,还得要韧性。”谷种给他介绍着。
老贼过来,“郎君,县学那位助教来了。”
杨玄这才想起了此事,“当时我让老曹挑选一个学问最好的人来负责此事,便是此人?”
老贼说道:“是,此人叫做李文敏,原先是地方州学的助教。此人颇有些才华,可却恃才放旷。”
恃才放旷啊!
杨玄想到了国子监中的那些鸟人,当然,那些玄学子弟是不屑于恃才放旷的,在他们看来,有那功夫去恃才放旷,不如去试验如何才能飞起来,去寻几个好友喝酒辩难。
“此人因何事被流放?”有才,但脾气大,这样的人能干出什么大事来。
老贼笑道:“此人有才,脾气却不好,一次和上官辩驳时,上官口出不逊,羞辱了他的耶娘。”
就是骂些草泥马之类的话吧。
“可是骂回去了?”杨玄想到了朱雀曾经说过,它若是开口喷人,当世无敌。
曹颖面色古怪,“此人大怒,当即出手,一拳一脚就重伤了上官。”
“难道修为不错?”杨玄觉得也还行,至少能教授学生们修炼。
“非也,他一拳打断了上官的鼻梁骨,一脚踢爆了上官的……牛牛。”老贼说着,下意识的夹夹腿。
这脾气,说恃才放旷都差些意思,有些目中无人了。
“让他进来。”杨玄准备见见。
老贼说道:“老曹说,太平城中就这位学问最好,可这人脾气太坏,上次和老曹见面,还辩驳了一番学问,老曹差些意思,就被他鄙夷了。若非老曹想着学堂缺人,能当场就把他丢谷种那里去锻打钢铁。”
看来脾气是不大好!
杨玄说道:“我正想见识见识。”
李文敏进来了,老贼压低嗓子,“若是不妥,小人收拾他。”
若是李文敏敢冲着郎君来个目中无人,老贼就能当场一巴掌抽他个半死。
身材瘦削的李文敏进来行礼,“学堂已经好了,学生如何招,如何教授,小人去求见曹县丞,县丞说此事还得明府决断。”
百年大计,教育第一。这些学生以后就是他的根基,曹颖聪明的选择了回避。
“以后不用自称小人。”杨玄当先出去。
“明府,小人是人犯。”李文敏愕然。
“可你更是助教。”杨玄说道:“师道尊严,我不希望孩子们觉着自己的助教是个人犯。”
杨玄隐住了一句话:我更不想让孩子们知晓,人犯也能做助教。
孩子们单纯,在这个时候尽量灌输些美好的概念。一旦他们觉得人犯也能和正常人一样出来教书,以后会不会觉得律法就是个屁?或是觉着有才就能为所欲为。
李文敏一怔,喃喃道:“师道尊严,师道尊严。多谢明府。”
老贼心中犯嘀咕,和王老二说道:“这人脾气暴躁,郎君用怀柔的招数怕是不好使。”
王老二看了自己的右手一眼。
位于城西的县学建造的颇为‘奢华’,这个奢华是在县城内那些破败建筑的基础上得出的评价。
校舍很整齐,还按照杨玄的要求弄了个小校场。
“不知明府弄这个小校场作甚?”
李文敏觉得这块空地若是拿来种树,想必会很美。
“学生们每日都得操练起来。”
杨玄想到了那个世界的教育,很早之前的学生需要学习的内容很多,不只是学识,还有杀敌的本领。
这样教育下出来的学生,上马可杀敌,下马可牧民。
“明府,学生们学业紧张,每日活动一番就是了。”李文敏有些不以为然,“各地的学堂,包括长安的,除去国子监之外,如今都一心备考科举。明府,科举出来才能为官!”
“读书便是为做官吗?”杨玄觉得大唐在走向另一个极端,让他想到了另一个世界的宋明。
宋明的学生就是一门心思奔着科举去读书,所谓书中自有黄金屋……
“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钟粟。安居不用架高堂,书中自有黄金屋。出门莫恨无人随,书中有马多如簇。娶妻莫恨无良媒,书中自有颜如玉。”
李文敏眼中闪过异彩。杨玄来了太平后,他也曾听闻这位明府的事迹,厮杀得力,但却没听说开过什么文会。
大唐的读书人但凡有些才华的,最喜欢隔三差五开文会。几诗不管好坏作出来,美酒喝着,美人助兴,这便是人生之乐,也是一种优越感。
可这位明府却纹丝不动,李文敏觉得多半是才华有限。
所以曹颖让他来执掌县学时,他还颇为傲然。颇有些我李文敏不出,太平万古如长夜的意思。
这诗一出,李文敏对杨玄的印象改观了。
“如何?”杨玄问道。
“好诗。”李文敏是恃才放旷,但却不肯昧良心,“读书本是高雅事,读书便该做官,否则一身所学为何?”
这厮再展下去就是腐儒!杨玄缓缓走进去。
老贼看了李文敏一眼,现此人眼中的冷傲少了一分。
杨玄看着校舍,微微点头,“弄的不错,我此刻想着学生们在课堂里坐着,读书声朗朗,何等的生机勃勃。”
李文敏微微点头,却不肯附和。
杨玄开口,“三更灯火五更鸡。”
咦!
李文敏轻咦一声,微微蹙眉,觉得这一句虽说普通,但却开了个好头,下面若是能顺势而出,想来也是一好诗。
不过好诗难求啊!
他看了杨玄一眼。
“正是男儿读书时。”
简单,但却励志。
李文敏点头。
杨玄看了此人一眼,“黑不知勤学早,白方悔读书迟。”
李文敏止步,嘴里缓缓吟哦着这诗,良久抬头,眼前亮,“明府这诗可为我县学座右铭。”
老贼对王老二嘀咕道:“此人看着有些佩服郎君了。”
“此两皆是劝学诗,第一却有失偏颇!”杨玄淡淡的道:“什么书中自有黄金屋,自有颜如玉,若是没有如何?做官的去贪赃枉法,经商的去坑蒙拐骗。”
第一诗是他抛出来的饵,此刻挟势批驳,堪称是锐不可当。
杨玄回身看着李文敏,“我的学生,不只是读书,我要的是文武双全。我的学生,读书不能只为做官,他们应当先学会做人。你可懂?”
此刻他目光锐利,李文敏按理该反击,可他却迟疑了一下。
一个人恃才放旷,起因在于他觉得天老大,他老二,这个世间再无人能在学问上压制他。
可眼前这位明府一开口就是两令他震动不已的好诗,他扪心自问,自己绞尽脑汁也无这等诗才,可见明府的才华应当还在自己之上。
老夫小觑了明府!
“生而为人,有人读书,有人做工匠,有人从军,有人经商,有人教书,有人为官……百业兴旺,这才是我大唐盛世的根基。什么读书只为做官,这等话以后在县学不可说!”
李文敏嘴唇蠕动。
杨玄已经进了二门。
有吟诵声传来。
“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晞。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常恐秋节至,焜黄华叶衰。百川东到海,何时复西归?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老贼看到李文敏面色剧变,冲着杨玄的背影躬身,“领命。”
老贼仿佛听到了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仔细一想,觉得是李文敏最为骄傲的东西被郎君亲手击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