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枯黄脆的苇杆间隙眺望,可以看到很远处有几面高达数丈的、青红色交杂的军旗被猛烈挥动着,来自更多方向上催促行动的鼓声如雷鸣响。随后,铁甲甲叶碰撞的铿锵声、沉重的脚步声汇入鼓声。再然后,无数苇杆被推倒的噼啪声、大队人马踏入芦苇荡时溅起的水声、曹军将士们彼此呼喊的声音也混入其中,汇成了令人惊骇的声浪,从四面八方压过来。
“这里!这里!先躲一躲。”樊丰现一个比较隐蔽的浅水坑,连忙把马牵到下面,让它侧躺下来。慌不择路的众人跟着一拥而去,一起伏在坑里面,丝毫不敢有任何动作。然而视角低下去以后,荆棘和芦苇把他们的视线也屏蔽了,虽然天光渐亮,可是除了头顶上的一小片天空外,他们什么也看不见。
半边身躯泡在冰冷水里的感觉,让战马有些不安。唯恐战马突然嘶鸣惊动敌人,众人都拔出了短刀,随时准备杀马。雷远一手持刀,另一手抱住战马的脖颈,用极轻微的声音在它的耳边说话,轻柔地梳理它的鬃毛,安抚它;这匹良驹用它驯顺的眼睛看着雷远,偶尔伸出舌头,舔舔雷远的手掌。
一行人静静地在这里等待着,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没过多久。有那么几次,曹军士兵说话的声音似乎就在附近经过,又渐渐远去,听不清了。大队骑兵在沼泽边缘奔走的声音也似乎渐渐消失,大概是曹军的将领现了,骑兵在这片沼泽中行进,实在很不容易。然而这种突然静谧的环境下,耳朵听不到周围的声响,头脑便不由自主地思绪纷飞,种种恐惧意象也就随之而来。
雷远觉得自己有些头脑晕眩,他没有注意到从骑们的神色,挺身从水中站起来:“莫要耽搁,我们继续走!”
从骑们却有些犹豫,有人跟着起身,有人还保持着弯腰隐蔽的姿态。或许因为这个水坑所带来的微弱安全感,又或许是过度紧张造成的疲惫,让人下意识地不想离开。
“都起来,继续走!”雷远催促道。
随着他的催促,一名身材高大的骑士站起来,弯弓上弦,再把缳刀挎在腰间。这人是宋景,是几名由雷绪配给次子的扈从之一,已经跟随雷远两三年了。宋景的身材要高出平常人一头,素日里颇以勇武自诩。他收拾停当以后,用脏得如同黑泥的袖子抹脸,抹了几下,突然双手搂着头,抽泣着蜷缩成了一团:“我们要死在这里了!要死在这里了!”
这种负面的情绪一旦产生就很难控制,听宋景这么一说,身边数人都露出了绝望的神情。
“住嘴!住嘴!”见到这种场面,稍远处的郭竟怒目圆睁;他猛然大踏步过去,一拳打在宋景的脸上,让他仆倒在泥水中。
而雷远慢慢地趟着水,沿着芦苇丛的边缘走过,拉着从骑们的胳膊,让他们一个个站起来。最后,他把宋景也扶起来了,还拍了拍他的肩膀,像是什么事也没有生。
“都听好了!”雷远略微压低声音,对从骑们说:“适才曹军慌乱,所以各部兵马胡乱奔走搜捕,所以我们在这里暂避一时。此刻他们突然退去,想是有人已在号施令,制止各部躁动了;接下去,曹军必定以大军设防于外,同时广布斥候来搜索我们,那时瓮中捉鳖,才真的危险。躲在这里就是等死!我们必须趁着曹军的混乱尚未完全结束,抓紧时间脱身!”
他顿了顿,又道:“我们仅有二十四人,却能挑战数万曹军,为什么?因为曹军规模巨大,号令传达不易,而我们行动快捷胜他们十倍;曹军远来作战,不谙地理,而我们对道路地形的熟悉胜他们百倍!所以,不必慌乱,只要动作够快,我们能够全身而退,没有谁会死!”
“二十四人挑战数万曹军啊,这事能吹一辈子。”樊宏樊丰两兄弟笑了起来:“小郎君,我们听你的。“
宋景看看雷远,又看看郭竟,闷声道:“走吧。”
接下去的路程并不好走,一行人已经一日一夜未睡,又来回骑马奔波作战,都已精疲力竭,但此刻每个人都竭力坚持着,再度前进。大约一个时辰之后,便接近了沼泽的边缘,南面群山的轮廓仿佛已触手可及。
雷远估算脚程,觉得大概再过半个时辰就能够脱离沼泽,进入到山区的范围。一旦进山,曹军想要追上自己,就万不可能了……希望顺利,希望会有好的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