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远转回头来,只见邓铜的脸色愈来愈灰败了。
他问:“还有什么要说的?老邓,我记得年初的时候,你得了一子,对么?这个孩子我必定会尽心照拂,日后天下太平了,让他出仕为官,可好?”
“这样的乱世,孺子怎能支撑门户呢?”邓铜摇了摇头,急促地说道:“不相瞒小郎君,此前出兵汝南的时候,我找着了自家的亲族,已托贺松带他们去江夏了。其中有个远房侄儿叫作邓范的,似有点才能。小郎君若要照拂家门,不妨就给这小子一点机会吧!”
一个荆州南阳人,跑到冀州去投黄巾,再到河东随着白波贼投降朝廷,再跟着庐江雷氏宗族占山为王,最后居然还回到荆州,立下了家门基业。邓铜这一辈子算得精彩,最终竟能找到失散数十年的亲族,那更已无憾了。
“你的侄儿,叫邓范,对吧?我记住了。放心,我必定做到。”雷远点了点头。
邓铜咳了几声。他所有的力量似乎都释放在了方才的谈话中,这会儿整个人明显萎靡,而身体的抽搐越来越严重了。从伤口涌出的血已经淌到地面,把雷远的袍服下摆都染红了。
“我不行啦。”邓铜竭力抬手,想去触碰搠进胸腹处的长刀,可手臂怎也抬不起来:“小郎君,给个痛快吧。”
雷远握住了长刀的刀柄。
他向邓铜微微颔,一把抽出了刀。
刀起处,鲜血飞溅。
邓铜咧了咧嘴,吐出了最后一口气。
几滴鲜血飞溅在雷远的侧脸上,鲜红的液体被城寨中熊熊的火光映照,更显得他的脸色触目惊心的白。
回头再看,城寨简直已成了一座巨大的火炉。
葛陵周边有河、有水,所以才被择为粮秣物资屯放之所,若寻常火灾,断不至于如此。但雷远大规模纵火,数百上千的火头在短期内燃起,便完全无法阻止。
数万屯田民牛马般辛苦耕作的成果,曹操治下屈指可数的屯田区域多年的积累,上百万斛的粮食,数倍于此的牧草,已经全都陷入到烈火之中。这几日里,曹军的数万骑兵难免要饿肚子了。
困在烈火中的还有粮库的驻军,以及许褚带来的数千名曹军。他们的哀嚎声飘扬在夜空中,如果数十里外的曹丞相没有耳背,或许也能听到一点。粮秣物资总有能补充的时候,可宿卫虎士的损失简直永远都填补不上。
雷远视线范围内,越来越多的人翻越城墙,逃了出来。哪怕跳墙危险,总比留在火狱中活活烧死强。而吴班和雷铜带了些人,引弓向跳过围墙的那些人攒射,似乎要以此来泄心头的怒气。
雷远起身上马,张望了下城池。
“将军?”扈从们围拢上来,等待命令。
“还等什么?出!”
将士们立即行动。
当他们渐渐远离葛陵的时候,城寨的某一处墙头上传来许褚的怒吼:“雷远!雷续之!今日的血债,我许仲康记下了……异日战场相会,我定会当面讨还!”
许褚的吼声虽然高亢,却又嘶哑,透着中气不足。看来哪怕是许褚这样的猛人,终究也难敌水火无情,必定在这场大火中很是吃了些苦头。
“求之不得!”雷远笑了笑。
胸口处传来隐隐的疼痛,嗓子眼里还有股血腥气冒出来,但雷远挺直了身躯,向将士们挥手高喊:“这一仗我们赢了!现在我们出,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