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了顿,他又道:“怪不得,昔日高祖因之以成帝业!”
这句话,据说是当日诸葛亮为玄德公出谋划策时说的。当日玄德公局促于新野,兵微将寡,朝不保夕,诸葛亮就为他设下跨有荆益的方略,这份眼光、气魄,鲁肃和吕岱俱都钦佩;而玄德公起与崎岖颠沛,百折不挠,卒能奄有大州,成鼎足之势,这份英雄器宇,鲁肃和吕岱也都尊崇。
但他二人仕于吴侯,或为腹心,或为肱股。对玄德公的尊崇,落到天下大势,落到吴侯的江东帝业,又让他们自内心的戒备。
鲁肃更是当即长叹一声。
他素有壮节,好为奇计。十余年前,他拒绝刘晔的建议,东渡大江去见吴侯时,就向吴侯提出:当藉着北方乱局,挥军向西,尽占大江以南,再向北争夺天下。
鲁肃与周瑜二人,俱都竭力推进此谋划,吴侯这才不断兵攻打荆州,这才有了后来周郎为南郡太守之事。
然而谁能想到最终局面会变成这样?
周郎既然离世,江东就再也没有能统合诸将决死作战的帅才。而原本仰赖吴侯鼻息的刘备,只用了区区三年,就深入益州,夺取了这片沃野千里的帝王基业!
鲁肃下意识地捏紧了水袋。水从袋口汩汩流出,将他的袍袖打湿了。
“子敬?”吕岱唤了他一声。
鲁肃笑了笑,轻松地道:“江东、荆益,乃至凉州,各有其足以倚仗的地利。益州固然有险;凉陇之地何尝不是千山万壑?更兼羌氐异族无穷无尽,马超据此与曹军争衡。至于我江东,有长江、峻山、险塞、沧海,何尝不是金城汤池呢?定公你是日常看惯了,所以反而不当回事!”
“或许吧。”吕岱也笑了,拍了拍自己的额头:“然则,这几个月里所见到的壮阔群山险阻,确实和江东大有不同呀!”
鲁肃默然半晌,微微颔。
两人身在军中,有些话不用说得太明白。吕岱所说的,其实并不专指地理;对他形成震慑的,更有荆州军、益州军在汉中与曹军的大战情形。玄德公对待江东之将甚是客气,除了鲁肃、吕岱常常随侍以外,部属们通常都在后方负责些转运粮秣物资的工作。
而在吕岱眼中,玄德公一声令下,千万人为之赴死,其惨烈激亢,着实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荆州军固然推锋必进,劝率士卒,金鼓振天,欢声动谷。益州军也同样兵分十路,整日整旬整月不休地猛攻曹军营垒,不计死伤,血战攻坚。此等猛烈势头,吕岱极少能在江东将士身上看到。
是因为益州人、荆州人的性格比依附于吴侯的扬州豪族、淮泗旧部更凶猛么?自然不是。
是因为黄忠等将,就比江左虎臣们高出一筹么?那也未必。
吕岱非常清楚,这是因为玄德公对部下的控制力超过吴侯,是因为左将军府自上而下地遵循汉家制度统一管理,其如臂使指之处,远远超过因地制宜而成的江东政权。
此前双方虽是盟友,彼此往来并不亲密,江东又自恃赤壁之胜,哪怕后来在荆州吃过亏,也始终保持着对自身的信心。但如吕岱这般,切切实实地深入到曹刘之间的战场,看过真正的恶战以后……
他对吴侯的忠诚自不动摇,对江东帝业的信心也不动摇。但在此之外,确有难以直叙的某种考量,在心中暗暗滋生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