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傅容之前的评价,还是吴守正悄悄透的底,都足以让他对这位公子哥有个大略的认识。王世坤倘若这会儿浑然没事人似的不以为意,那便说明此人多数是城府深沉之辈,徐勋少不得要把怀中那张傅容的名刺拿出来亮亮。然而,对方此时哈哈大笑后这么问了一句,他自然心中笃定。于是,他只是笑眯眯地反问了一句。
“王公子若是那等容不得人的,怎会如此时这般待我?”
这轻飘飘的一句反问让王世坤异常得意。他在金陵也是有名的纨绔了,那些有志于仕途的根本不和他往来,同是纨绔的少不得有各式各样的明枪暗箭,至于低一等的更是一个个巴结趋奉的嘴脸。换言之,也只有在王家曾经声名不显的时候,才会遇到一两个这般说话爽直的,可这些年早已是绝迹了。于是,这明显有异于那些逢迎巴结的话,竟是对了他的胃口。
出了府衙东门,王世坤那十几个亲随就都簇拥了上来,听自家公子吩咐了之后,立时有人拔腿前去安排。而徐勋仿佛毫不在意似的,只是和王世坤东拉西扯,等到了那家百年老字号庆丰楼门前,徐勋见王世坤在那些亲随的簇拥下进了里头,他便有意落后一步,轻声对一旁的慧通和尚说:“你在外头等上大约一刻钟,随即立马冲进来,至于怎么说你自己斟酌。”
慧通和尚本就是心有九窍的机灵人,这一路跟着徐勋从徐迢那儿出来已经明白了七分,此时立刻眉开眼笑地答应了下来,目送着徐勋的身影消失在门内。等看不见人了,他才摸了摸颈后找了个舒服地方靠墙根看着往来行人晒太阳。
无愧于百年老字号的名声,徐勋和王世坤在二楼雅座一坐,庆丰楼的掌柜就亲自笑容可掬地上来打了招呼,不一会儿就攒珠似的上了一桌子的菜。而王世坤看着几个亲随脚不沾地似的围着自己又是烫酒又是摆碗筷,却见徐勋是一个人坐得悠然自得,他脸上不禁有些挂不下来,没好气地一拍桌子,把人全都轰了出去。
“这人一少,耳根子都清净了!”王世坤舒坦地嘿嘿一笑,在锅子里捞着两根笋干吃了,他便用筷子冲着徐勋点了点,“别一口一个王公子,听着寒碜,看你比我小,我就叫你一声徐老弟,你就叫我一声王大哥。嗯,就这么定了!”
徐勋见这位二话不说就要自居大哥,当即笑道:“那我可就老实不客气地叫一声王大哥了。王大哥,有件事你不知道,昨夜傅公公大约一直就在清平楼上。”
见王世坤拿着筷子的手一下子僵住了,他便放缓了声调说:“傅公公入席之后对我说,王世坤可惜了。不知道的知道的都说一声纨绔,却不知道他原本根底极好,是个好料子。别人如今都只知道他是魏国公的小舅子,其实要说他的名声,还不是被那些别有用心的人传坏了?什么纨绔,本就是许多人以讹传讹抬起来的。”
能让傅容说一声可惜,徐勋隐约觉得王世坤不是表面看来那般跋扈肤浅,况且是纨绔的多半都希望别人赞自己一声有出息,于是把那话改头换面拿出来提了提。果然这番话一出口,他就只见王世坤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末了突然使劲把筷子拍在了桌子上,大声叫道:“这么多年,哪怕我爹和大姐都看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也只有傅公公说了一句实在话!”
瞧见一个亲随因为这动静而推门查看,他厉声喝了一声出去,旋即就站起身来在那没头苍蝇似的转了好一阵,末了才在徐勋面前一坐,满脸愤愤然地说:“想当年我在学堂读书向来是数一数二,可没想到自从大姐嫁进魏国公府,学堂里那些同学不是说话阴阳怪气,就是整日里跟在后头巴结奉承。也是我昏了头,一次因为一个人说话过分,下死力把他狠揍了一顿,回家就挨了爹爹一顿打,我一气之下就在他家大门上泼了生漆,之后夫子就登门说是小庙容不了我这大菩萨。后来爹请了西席,我心中憋火,又气走了三四个先生……”
听王世坤在那神情激愤地说着当年旧事,随即又说自家看乞丐冻饿,逢年过节在中正街舍粥,被人说是沽名钓誉;自己对父亲说给佃户减免租子,被人说是不通世事,收买人心;自己偶尔灵机一动吟了两句好诗,当面被人逢迎奉承,背后无数人说这是他托人伪作……末了竟是在那义愤填膺地又狠狠拍了两记桌子,掌心赫然是通红一片,徐勋终于笑了笑。
“有一句话说得好,道不同,不相为谋。不论你怎么做,可你和别人不是一个圈子。别人看你,便只有魏国公的小舅子这一个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