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才侯没有敢吭声。
而张行将对方身前已经冰凉的茶再推了一下,稍作示意:“左帮主喝茶!”
左才侯沉默片刻,端起来一饮而尽。
张行注视着对方喝完,这才继续在桌上架着胳膊感慨:“但是呢,里子和面子,又不是那么简单的里子撑着面子的关系,因为面子也会连累里子,而且谁是里子、谁是面子,有时候没人说得清,双方本就是相辅相成的只能说,真要是里子面子都不好看,便是灭门破族的路数左老大懂吗?”
“懂得。”左才侯认真以对。“委实懂得。”
“懂就好,这其实是所谓官场上的名实之说,我专门化成了你能懂的里子和面子。”张行也喟然起来。“其实,哪里不是如此呢?你们左氏和芒砀山,左氏内部老二和长鲸帮。我们靖安台和曹中丞,我们巡组和我们白巡检,甚至今日李十二郎和我都有这么一点意思在里面。”
气势被彻底压下去的左老大重重颔:“张白绶说的极对,当日我小瞧了张白绶和白巡检,惹出了今天的事情,而如今,我算是感觉到点张白绶的本事了,自然不想再惹事了张白绶,你直接说,朝廷也好,或者你们也好,是个什么章程?”
“朝廷很宽大的。”张行失笑以对。“来之前中丞给了个言语想保留长鲸帮也不是不行,但你们左家族人须从符离搬到关中;你三弟,调任河北;你二弟,往西北从军,许都尉一职你看如何?”
左老大沉默不语良久。
“很宽大了。”张行有些皱眉。
“我知道。”左老大回过神来,苦笑做答。“但我不能抛弃祖宗之地搬家是万万不能的!”
张行一时无语:“你难道要为这个跟朝廷翻脸?你为这个扯旗,你帮众都未必服你吧?他们只在乎长鲸帮还在不在!何况你们左家只是散了江淮的一团黑,让朝廷放下心来,三兄弟的前途只上不下的!”
“我知道。”左老大依然苦笑。“但我不能抛弃祖宗之地,乡土人家,就把这个当成根本”
“可若是如此,其他方面就得降下来了。”张行若有所思。“你自己先体量着说一个”
“我家只要三条。”左老大认真以对。“若朝廷能许这三条其余什么都可以答应!”
“三条?”张行冷笑一声。
“第一,祖宗基业不能让我们抛开。”左老大假装没听到对方的嘲笑,认真以对。“第二,长鲸帮的生意请务必给我们留下;第三,不瞒张三郎,我家老二已经是成丹境了,他观想的是东海碧波,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去西北从军呢?这是毁他问道宗师的前途,也是万万不行的但这一条,我可以做个许诺,老二一旦观想成功,便让他往朝中效力,绝不推辞。”
张行听到成丹二字时,当场眼皮一跳,但还是赶紧摇头:“左帮主,你这三条与我们曹中丞的三条差了多少,你没有底细吗?还请不要戏言。非要如此,我们也只能说,这是万万不能答应的。”
“我说了只要能许这三条,其余什么都可以答应。”左老大叹气道。“这些年攒下来的家财,公也好,私也好,都可以尽数拿去甚至我可以答应朝廷指派人进入帮中,做个监督,从此停了东海的咸鱼买卖。”
这一回轮到张行沉默了,因为他猛烈的意识到,对方的反应是矛盾和不符合逻辑的。
先,李清臣的倨傲和强硬是本色出演;
其次,曹林的谈判条件是不存在的,人家堂堂皇叔,一代宗师,怎么可能会跟这种地方豪强开条件?
那是张行按照计划说出的诱饵。
实际上,按照张行、王代积、陈凌三人共同参谋的方案,事情的关键只有一点,那就是千方百计逼迫左家老二现身,然后让白有思一刀砍了,追杀到底。
只要左老二死了,什么长鲸帮,什么左大爷、左三爷就是菜板上的一顿肉,最好的计策就是抓住重点,然后用简单的方法处置了。
而无论是白有思的退避三舍,还是李清臣的羞辱,又或者张行此时的谈判,本质上都是在围绕这一点进行逼迫和引诱,努力将左老二从东海唤回来露面。
但是,左老大表现的非常分裂。
一方面,他好像比谁都清楚事情的根本利害,知道自家老二才是一切的根本,是左氏真正的里子,所以一直在绕着老二说,别看他开口就是什么祖宗之地不可弃,但实际上还是捎带拒绝了关于自家老二左才将的相关条件。
可继续说下去,他又好像糊涂到了极致,除了左老二的条件外,居然又提出了许多额外的东西来,好像有什么倚仗可以跟朝廷对抗一样。
这是不可能成立的。
在江淮这种朝廷的腹心之地,没人对抗得了的朝廷东夷大都督开着自己的捕鲸船进来都是送死!而且东夷大都督也进不来,因为据张行所知,江淮和东境一样是有一条龙的,只是不知道是在淮水里还是东海里。
那么,左老大为何敢在知晓利害的情况下,还如此强硬的提出不可能被朝廷接受的条件呢?他们已经在芒砀山露了马脚,失了遮蔽,便该知道会有这么一刀才对。
不想着避开心脏,反而扯开胸口说,这三个地方不许捅?
“张白绶你看如何?”左才侯忍不住催促了一句。
张行依然沉默了一阵子,方才摇头:
“左老大,你太自以为是了你须知道,朝廷想砸了你们长鲸帮、铲了你家祖坟易如反掌,你二弟也拦不住,因为我家巡检就在汝阴,只是存了先礼后兵的路数,才让我先过来你能跟我谈妥了,她就不来,谈不妥,就是倚天剑直接挥过来的她也早就是成丹期,在观想什么玩意了,而且已经内定了西苑的伏龙卫常检之任。换言之,你那个二弟根本不是倚仗,只是筹码。”
左老大气急:“如此说来,不就是让我们引颈就戮吗?!”
“不是的。”张行犹豫了一下,忽然一字一顿,认真以对。“左老大,咱们还是有机会的你跟我,现在是你跟我直接做主,你不要管什么左氏,不要管你二弟、三弟,我不要管靖安台,你告诉我,你想要什么;我告诉你,我想要什么咱们都只提根本条件,说不定是能达成合作的。”
左老大怔了一怔,旋即苦笑:“我既是家里老大,便是要为符离左氏全盘考虑”
“那就只考虑最根本的东西。”张行打断对方。“我知道决心难下,但不急,最起码能等到你传信给你家老二,等他言语如果真有那个时候,你可以再来找我,听听我想的到底是什么!说不定,咱们其实没根本冲突呢?你觉得如何?”
左老大一时惊惶,半晌方才来问:“张白绶这是要送客?不等我家老三了?”
“左黑绶到了,让他先歇一歇,明日再体面来见。”张行伸手示意。“今日就不见了。”
左老大犹疑一时,只能拱手起身离去。
左老大既走,片刻后李清臣忽然从侧室闯入,显得极为不耐:“张三郎,这跟说的不一样,你节外生枝干吗?他左才侯是家中老大,怎么可能会跟我们合作,卖了兄弟?”
“我知道。”张行根本没有起来,而是直接回复。“关键是他的反应委实不对。”
“哪里不对?”李清臣蹙眉以对。
“他便是以自家老二为倚仗,也不该这般强硬的。”张行认真以对。
李十二郎为之一滞,继而恢复冷静,甩手离开。
而张行却忍不住摸到了腰中罗盘当然,很快又放了下去因为事情还没理清楚,左老二左才将自是此番主目标,却远在东海一带,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拿起罗盘后到底需要知道什么事情,找什么人?
ps:大家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