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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四章 国蹶行(12)

“我觉得……”谢鸣鹤犹豫了一下,继续来言。“让陈斌借着此战抓总的权威来做此事更好,魏公未必压得住河北其余那些郡县里的官僚,更不要说将陵那里的许多文书、参谋,这事少不了这些人的。”

“那就让陈总管来负责此事,让魏公去总揽邺城攻略?”张行征询式来问。

“席。”就在这时,窦立德忽然开口。“要我说,转运和分配仓储的事情是最重要的,交给我如何?”

居然有人毛遂自荐。

而窦立德也赶紧解释:“我是觉得,这件事情真正能起效用的,还是屯田兵,而屯田兵的事情我一直帮衬着,然后河北地理道路风俗也没有比我更清楚的了……这事太难,我不敢立军令状说我一定能把事情办的漂漂亮亮,但如果席将屯田兵指派给我,再让地方官与将陵稍作配合,我却敢打包票说帮内没人能比我做的更好。”

“那你来助魏公做此事。”张行沉默了片刻,眼见无人再言,直接下了定论。“让陈斌继续总揽军事,进攻邺城。”

“经此一战,我觉得邺城的事情关键不在邺城本据,而在于能否迅速扫荡汲郡、魏郡的要害地方,迫使邺城孤立。”马围俨然早有想法。“一旦邺城变成了孤城,本地郡卒就会一哄而散,而李清臣这些东都来的要员便会丧失守城信心,到时候邺城也会轻松开城。”

“我也觉得如此。”徐世英明确赞同。“趁着屈突达大败,黎阳陷落,咱们大肆放粮,汲郡魏郡人心不稳,赶紧扫荡地方。”

“王怀度怎么处置?”谢鸣鹤忽然来问。

“若愿意献城,留去自由。”张行立即答复。“最好是不战而屈人之兵。”

“那就好办。”谢鸣鹤旋即颔。“我去寻他聊一聊,最好能快点开城,以扫荡州郡。”

运输粮食的事情迫在眉睫,甚至出现了竞争与毛遂自荐,而攻略邺城的事情也早有人准备,但无人讨论荥阳的洛口仓。

且说,所谓洛口仓其实算是个错误说法,真要讲道理,只有洛水入河口的大仓才是真正的狭义的洛口仓,广义的洛口仓则应该是指通过洛水供给东都的一系列相关仓储,包括对接河北的黎阳仓,对接中原、东境、江淮、江东的荥阳敖山仓,以及洛水口的东都洛水仓。

不过,因为敖山仓距离洛口仓很近,隔着一个汜水和汜水关而已,且属于同一个转运体系,所以那些大河以南的州郡就习惯性将通过涣水转运赋税时他们需要负责的终点,也就是敖山仓,称之为洛口仓。

“洛口仓怎么说?”张行主动追问。

一时还是无人做答。

半晌,就在张行准备再行追问时,单通海忽然蹙眉以对:“只说军事,真想拿下洛口仓,其实也简单,咱们这里分出几营精锐,让济阴倾巢而出,南北夹击便是……而且,若是黎阳仓这般轻松,那洛口仓的东都兵马也没理由会硬抗……只不过,真要这般快吗?这边这么多事要做,粮食也足了,何必此时再分兵?”

“若能拿下敖山的洛口仓,对其余两件事也是一个助力。”张行解释道。“这样中原和东境的老百姓就可以去敖山仓来领救济,不必跨河而来,也不必我们辛苦送到南岸……毕竟,谁也不知道大河什么时候就凌汛了。”

“除了单大头领所言,打敖山的洛口仓有还两个问题。”徐师仁忽然也开口。“第一,是敖山那里到底有多少物资?毕竟,那里不过是转运的地方,大部分仓储精华应该都在洛水口的东都大仓;第二,就是敖山仓跟东都的距离问题……黎阳仓距离东都四百里,我们已经胆战心惊,而敖山仓距离东都不过一百五十里,若是破了敖山洛口仓,吓到了东都,再把大宗师召回来如何?”

张行点点头,心知肚明……其实,何止这三个理由,不说别的,那就是破敖山洛口仓,最大的受益者其实是李枢,但这是不考虑黜龙帮整体的阴谋论,没法上台面。

“不至于。”徐世英突然开口驳斥。“敖山仓物资再少,经黎阳仓后谁还真以为少?还有这个大宗师,说的好像我们现在按这么着急搬粮食不是在怕这个一般。”

“没错,若是怕大宗师,何如现在就弃了黎阳?”雄伯南也凛然开口。“既开了这个头,便是豁出来了,怎么能中途再畏惧这个?依着我说,此时就该大闹下去,四处点火,这样,便是让他真回来了,一人之身也不能更易大局。”

“说得好,正是此意。”张行忽然下了定论。“告知李公,夺下敖山,单大郎也做好出兵准备,其余各处,都不要闲着……诸位,现在局面,必然是各处被我们这一击弄得猝不及防,而越是如此,我们越是把要火烧起来,用一件又一件事情,一处又一处火苗,弄得他们更加措手不及,这样,说不得反而能拖住可能折回的曹林,挤出时间来,转运尽量多的粮食。”

众人听到此间,再无人驳斥。

当日便按照军令,四散开来。

兵贵神速,当日晚间,二十营战兵最少分出了十五营,渡过了清漳水这条黜龙帮谨守了一整年的“红线”,开始分散攻击其余周边城池县镇。待到廿九日,便已经轻松迫降了至少两郡内的五县七城。其中,单通海、王叔勇、牛达三营更是组成了一个锋失,直扑汲郡郡治城下。

当日傍晚,汲郡郡守王怀度在黜龙帮外务总管谢鸣鹤的劝说下,选择开城,条件是允许他往归太原老家。

三十日,是除夕,单通海、王叔勇、牛达三营马不停蹄,西进临清关,攻入河内郡,占据延津港,与此同时,汲郡全郡已经落入黜龙帮之手,魏郡十一县十七城也在黜龙军风暴式的推进中丢失了八县一十三城,一时间内,魏郡郡治与陪都邺城周遭几城摇摇欲坠,宛若风中仅存几片黄叶。

但是……但是,这一年的腊月三十,这一年的最后一日,黜龙军的这些强势推进,却又显得那么无足轻重,因为时间来到这一天,整个河北、河南,北自赵郡、信都等滹沱河一线,西至河内,东至于渤海,南至于济阴,凡大河与漳水流域,外加近畿数郡,已经全都被一个简单而又直观的东西给弄到全面失序了。

粮食,黎阳仓的粮食,数不清的粮食,被允许任何人自取的粮食。

经过几日的酵,密密麻麻的细流,以及最终的洪流都在涌向黎阳,而这股洪流又淹没了一切军事活动。其实,不止是所有的地方官、军阀,被黜龙帮黎阳放粮的影响给惊得手足无措。黜龙帮自己也被惊得手足无措,他们不得不更改规则,宣布延长自取粮食的期限,但每人限定五十斤。

当然,这其中少不了张行张席例行的操作,他好像什么河北乃至于河南主人一般,出公文,要求所有郡县维护秩序,疏导百姓,严查因为粮食引的刑桉,并直接警告非黜龙帮控制区的“官府”不得抢夺百姓赈济粮,否则视为攻击黜龙帮。

所有人都在忙碌,所有人都短暂的失去了理性的分析能力,就好像第一日来到黎阳仓的黜龙帮头领们一般。

但与此同时,跟那一日的情形类似,一种莫名的情绪也在更大的范围内,更多的人心里,开始酝酿。

只是大家还没有察觉而已。

临近傍晚,辛苦了一整日的韩二郎光着膀子在官道上的一座粟米山前又倒下一车十年陈的粮食,身后随即响起了下工梆子声,然后有军官和吏员在大声提醒,今日是年关,所有人吃饭前都去领两匹绢一串钱做赏赐。

周围的屯田兵与民夫们自然欢呼阵阵。

而就在这时,韩二郎略显诧异的停了下来,然后回头看了看身后那堆积如山,或者说就是一座山的粟米……因为他好像听到山哪一边有什么怪异的声音,似乎是哭声,又似乎是风声。

犹豫了一下,挡不住好奇心的韩二郎逆流而行,选择往粟米山上攀登了起来。

米山中不只是粟米,还有很多芦苇、木板,席子也随处可见,都是坏掉的运输工具和仓储附件,这使得这座山的攀登并不是那么麻烦。

须臾片刻,韩二郎就轻易登上了山顶,却又在夕阳下看到了让他终身难忘的一幕:

山的另一侧,自然是数不清的老百姓,密密麻麻,带着各种工具抵达此间来取粮,这是这些天看惯了的场景。但今日,不知道是不是年关在前,所以忽然有人感时伤怀,又或是单纯的喜极而泣,竟有许多人停在山下哭泣。

抱着粮食,在粮山下哭泣。

没人知道谁带的头,也不知道在哭什么,韩二郎也没有看到原委和一开始的情况,他光着膀子站在粮山顶上,怔怔望着这一幕,眼睁睁看着哭声漫延开来,到最后,几乎人人都停了下来,就在粮山下,以及洒满了粮食的黎阳仓-黎阳城的官道上抱头痛哭。

已经好久没哭的韩二郎,已经没有理由再来哭的韩二郎,忽然鼻子一酸,也哭了出来,却只是一抹泪,生怕脏了粮食。

粮山其实不高,这时候,王老五察觉到了这里情形,立即在后面提醒:“韩二哥,赶紧下来穿衣服,一身汗站在吹风要着凉的。”

韩二郎回过神来,抹了一把脸,应了一声,便转身下来,走了几步,却又再度在山上停住,因为他直到此时才现,刚刚的夕阳照射,好像让自己腹部丹田位置莫名有些温热起来,居然并不觉得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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