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万斤粮食,四百九十人……你们先做点验。”逘
正月初六,浊漳水东岸的魏郡、武安郡交界处,窦小娘还不知道自己后妈升了大头领的事情,或者说知道了也不在意,这还没她年前参与突袭魏郡升了一阶做了巡骑小队长来的开心,而此时,她也正在板板正正的与武安郡那边的苏靖方作交接,忙的不可开交。
“点验清楚了。”
过了一段时间后,带了许多人的苏靖方面色如常做了回复,同时提出了疑问。“为什么这么多人只送了一千多石粮食?四百九十人,按照你们三七比例,总数应该是九百人的转运队伍,还有车马,路上有兵站……”
“一千石也好,一万石也好,反正都是给老百姓的,为什么要在意这个?”可能是来之前被专门交待过什么,窦小娘明显存了一丝警惕。“我提醒你,苏校尉,这一千石里也要先给民夫留尾巴粮……按照规矩,从黎阳到这里,是要多给三十斤粮的,也就是每人要再拿走五十斤……剩下的粮食里,你们也要保证交给洺水县的老百姓,我们会派巡骑查访的。”
苏靖方愣了愣,看了看那些立即对自己展示了警惕眼神的本郡百姓,却并没有吭声,只是点头……灵活二字就是为他小苏校尉量身订造的。
就这样,又辛苦了大半个时辰,黜龙帮巡骑亲眼看着那些临时征召的民夫领了粮食往旷野中而去,对面的辅兵将粮食搬到对面的车上,并正式签署了交接文书,这才放松下来。
不过,忙完之后,窦小娘窦队长也好,苏靖方苏校尉也罢,下令各部折返/启程后,本人却都押在了最后,而且完全不动,似乎都有话要说。逘
“你先说。”苏靖方主动勒马转向,与对方交马而立。
“你师父不是已经投了我们黜龙帮了吗?为什么这次这般生分?为什么没有组织百姓去领粮?为什么我们之间还要交接?”窦小娘认真来问。
苏靖方欲言又止,片刻后,他认真来对:“还是我先来问吧……你们是腊月二十八取的黎阳对吧?”
“二十七。”
“好,二十七。”苏靖方点点头。“今天是初六对不对?正好快十天对不对?”
“对。”
“十天内,你们打下了黎阳仓,撵走了屈突达,其部两万人俘虏了一万人,还攻破了临清关、取了延津,逼降了整个武阳郡,扫荡了整个汲郡,拿下魏郡,听说还打了荥阳郡,攻击了洛口仓的敖山仓……对不对?”逘
“我们没拿下整个魏郡。”窦小娘想了想,认真做答。“邺城、安阳、韩陵这几座城都还没碰……”
“无所谓了。”苏靖方摇摇头。“你不觉得你们步子迈得太大了些吗?”
“觉得呀。”窦小娘继续认真来对。“一开始就说了的,我们这么干肯定会惊扰东都的大宗师,说不定把那位曹皇叔从关西拉扯回来也说不定,所以才这么着急把粮食运回去。但这又怎么办呢?今年老百姓遭了灾,粮食不够,我们黜龙帮作为义军领袖不来管,谁来管?你难道不知道这些粮食本就是河北老百姓的膏血?总不能看着河北老百姓自家的膏血就摆在跟前,然后老百姓又全饿死吧?”
苏靖方张了张嘴,愣是没吭声。
“打洛口仓也是一个道理,那是东境江淮江东老百姓的膏血,也要还给老百姓的。”窦小娘没有察觉到对方异样,反而是匆匆补充了一下,然后方才反问回来。“你还要问什么?”
苏靖方还是没有吭声,他本来是想引导对方说出并承认黜龙帮步子迈的太大,很可能会招致危险,以此来解释为什么自己这边会跟黜龙帮保持距离。
但是,人家窦队长话到一半,苏校尉就意识到问题所在了——这套以利害为基本逻辑的说辞对对方根本没用。逘
真要是说出来,对方只会更疑惑,甚至会直接鄙夷你。
若是寻常时候,鄙夷就鄙夷了,他苏靖方什么时候在乎这个?但是,面对着黜龙帮这个年节前后近乎于疾风骤雨一般的攻势;面对着张三这种明明什么都懂,明明比谁都聪明,却还是一头撞上来的愚蠢;面对着数不清的往来越界的百姓和切实无误的粮食库存、赈济,以及的确得到解决的预期饥荒;面对着眼前这个眼神中透露着清澈与认真的少女骑士……苏靖方还是沉默了。
“我没什么可答的了。”苏靖方认真以对。“你都知道就好。”
“那你来回我的话。”窦小娘继续言道。“你们现在是什么意思?”
“其实没什么可说的。”苏靖方看了看头顶的云彩,平静以对。“就是我师父因为赵郡的缘故跟你们张席又闹掰了……如此而已,两家的结果还有的说,闹不好真要作对也说不定的。”
窦小娘微微皱眉,似乎也意识到什么,便直接来问:“是担心万一大宗师来了,我们一败涂地,到时候牵累你们吧?”
苏靖方没有否认,恰恰相反,犹豫了片刻后他主动提醒:“总之,万一局势不好,你千万不要逞能,该躲躲该让让,才好卷土重来,大宗师一来真的如红山压顶,到时候找我,我带你躲进真的红山去……”逘
“我便是躲,也跟我们黜龙帮一起躲。”窦小娘眉头紧锁,似乎有些生气,但却意外的压了下来。“哪里要你提醒?”
素来什么场面都压得住的苏靖方点点头,不再言语,乃是逃也似的转身回去了。
窦小娘也没好气,转身离去。
二人到底是来了场不欢而散。
当然,回到正月初六这一天,没人在意两个小儿女的情绪问题,实际上,因为黜龙帮的出击之迅速与战果之巨大,到了这一日,涟漪虽然刚刚鼓荡开来,却已经造成巨大的影响了。
所有的利害相关方都不得不以一种茫然的心态,面对这一轮冲击,而偏偏很多人都已经意识到,局势到了某种十字路口,即便是拥有一人成军实力的大宗师们也将不得不下场,直接推动局势……这又让人感到一丝惊恐。
没什么可遮掩的,畏惧大宗师,畏惧真龙,是人之常情,是这个世界的历史经验,甚至是能越过浮云看清楚真正脉络的真知灼见。逘
李定都被吓到了,接到张行的信以后也意外的没有回信,这几日一直是坐立不安。
张世昭也懵了,继而似乎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危机感,然后意外的选择了随军,参与到了对荥阳的战事中去……李枢自然是大喜过望。
李清臣更直接一点,接到张行的信以后一声不吭,只趁着黜龙军攻击洛口仓外加转运粮食的最后机会,果断逃了……扔下所有辎重库存,解散郡卒,将具有东都色彩的一支金吾卫拉到了邺城西南韩陵山下的韩陵城,然后忽然间谁也不招呼,直接带着这三四千部队向西北而行。
却居然是放弃了北面的滏阳大路,走西北面的红山滏口小路,穿越红山,抵达了武安郡。
而隔了一日,苏靖方回到武安郡郡治永年城的时候,惊讶的现,面色白的邺城行宫大使李清臣已经出现在了自己师父大堂的客位上。
“我的意思很简单。”
李清臣瞥了一眼见过几次的苏靖方,目送对方止步在门外,却没有丝毫遮掩和停下的意思。“局势混乱,你问我中丞会不会亲自过来试图拿下张行与黜龙帮的核心头领……我明确说,我目前不知道……但是,谁也不能说没有这种可能性。而我李清臣既然受命于中丞,总该尽心尽力到最后再说话才对,所以,我跟屈突达、秦二他们一样,就是在做一件事,那就是尽量保存实力,躲过黜龙帮的这一击,待中丞至,合力反扑!”逘
“若曹皇叔不来呢?”李定冷冷反问。“你如何自处?”
“若中丞不来,你又如何自处?”李清臣毫不犹豫反嘲回去。“降张三还是降英国公?”
李定当场冷笑,便欲言语。
“还是降张三吧。”李清臣忽然自行为对方做了选择。“降了张三,你就算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也是张三最信任的人,履任方面,做个什么总指挥、龙头都是没问题的,而若是降了英国公,说句不好听的,你虽也是关陇名门,不会被压制,但也只是如此罢了……英国公那里,难道缺名门子弟?缺关陇出身的军头?还是说,事到如今,阁下还以为自己有什么机会能乱中取势,成什么个人大局吧?”
李定收敛笑意,从容陷入对方的言语陷阱:“为何就不能乱中取势呢?”
“因为人不能自欺欺人,最起码不该自欺欺人。”李清臣失笑来对。“张三此举,固然是将自己与黜龙帮抛出来的不智之举,但反过来讲,何尝不是身体力行,向天下人证明了自己‘同天下之利’的决心呢?经此一事,黜龙帮和他张三要么一蹶不振,要么便要借着揽尽河北乃至东境、江淮人心的气势尽取东齐故地……而英国公也要趁势入关中,重整关陇的。那敢问你一个做官窝囊、割据也窝囊的废物,拿什么自立于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