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待到众人坐下,李四郎忽然又问:“便是没人来投,英国公难道就没有故交、暗线?譬如清河郡这里,房氏倒也罢了,三四个人都是黜龙帮的头领,可清河崔氏呢?那位自从大魏并齐以来便一直是凝丹的崔公又如何?”
白横秋看了看对方,忽然笑道:“李四郎是怎么猜到的?”
这便是承认了。
“瞎猜的。”李定也笑道。“这位崔公就在黜龙帮治下,却从未露面,只是让子弟敷衍,想来与黜龙帮是有隔阂的,而崔公又必然与英国公有旧,自然有此念头。”
非只白横秋,周围人多有恍然。
“不过。”李定继续笑道。“勾起在下这个念头的,却是英国公后日出兵……就想,这是不是个诱敌、吓敌之策,看黜龙军会不会畏惧兵马后撤?他们一旦后撤,身后武城、清河又可能会被崔公夺取,然后以宗师之身护住,那么黜龙军哪怕是拼命夺了城,也必然进退失据,破绽百出,最好为我们追兵所破!”
白横秋点点头,复又诚恳摇头:“我是真没想这么多,只是想准备妥当些。”
李定点头,不再言语。
就这样,众将又议论了一番,但李定闭口不言后,基本上是白横秋自太原带来的心腹大将们随意交谈讨论,而稍稍等了半个时辰后,李四郎便拱手告辞,选择回营了。
孰料,李定既然拱手,其武安诸将,包括苏睦、王臣愕诸将,纷纷跟随,也都拱手告辞,引得太原诸将皆睥睨以对,唯独英国公本人依旧坦荡。
李四郎既归,入得营中张十娘迎上,本欲询问情形,却不料对方只是摆手示意,然后便在帐中静坐……果然,须臾片刻,便有侍卫来报,说是王臣愕求见。
李定立即让人引入。
王臣愕既入内,却是只看了李定与张十娘一眼,便“扑通”一声,径直跪倒在地……张十娘修为高深,自然晓得,对方半点真气都未运,乃是直接扑地,不由微微挑眉。
“王都尉何至于此?”李定面色不改,他从见到王臣愕主动起身跟上甚至惊到苏睦等人后就晓得,今日事做得太明显了,但这就是他本意。
“属下惭愧,不敢不来……”王臣愕抬起头来,言辞急促。“敢问府君,府君只让我随从去见张三,又尽数说给英国公听,难道不是以为属下与英国公有沟通,所以让我做个验证吗?”
“难道你敢说自己没有与英国公有沟通吗?”李定笑对。
“自然是有的,但那是之前。”王臣愕认真以对。“府君……我家族数代都想要攀附太原王氏,所以早在英国公赴任前便已经有了太原方面关系,包括我那族兄弟王臣廓,也的确是我劝他投靠英国公的,但那也是府君赴任前……府君,属下对府君一片真心,并无半点失节之举!”
李定微微敛容:“那是我错怪你了?”
“属下知道府君难处,也知道属下的背景和行为有招人疑虑的地方,所以属下从未有嫌恶不平之意,否则也不会来寻府君了。”王臣愕直接叩首。“只要府君晓得属下真心,不耽误府君大事便可。”
“你能耽误什么大事?”李定闻言再笑。“要我说,你若真有真心,便去寻英国公,老老实实告诉他,我确系没有隐瞒遮掩。”
王臣愕心中一凉,赶紧抬起头来:“府君还是不信我的真心?”
“我信你的真心。”李定依旧含笑。
王臣愕一愣,陡然醒悟:“府君让我去做反间?!”
李定闻言大笑,却是终于负手站起身来,并向对方走去:“王都尉,我信你的真心,但是你可知道,你的真心在我跟英国公之间其实半点用处都无吗?”
王臣愕再度愣在,却没有立即醒悟过来。
不过,李定没有让他等多久,直接继续言道:
“王都尉,你最大的问题就是眼界,以至于总以为我跟白公还有张三郎之间壁垒分明……张三和白公不提,反正我和这两人之间可不是什么简单的敌我!具体怎么讲,我就懒得说了,只说咱们现在的事情,你是不是担心我误以为你是白公间谍?”
“是。”王臣愕脑子有些乱,乃是脱口而对。
“但是与不是又有什么关系呢?”李定嗤笑道。“若是白公此战得胜,河北是不是还要倚靠我来制衡薛常雄与罗术,并压制黜龙帮残部?若是那般,我需不需要一个能得白公信任的人替我在白公面前做联络?便是顺着这个说到最后,假设真是白氏代魏,你想在新朝做官,难道能脱得了我的牵扯和名义?而若是白公败了,那你与他的关系反而更无足轻重了。”
话至此处,就立在对方跟前的李定语气终于凛然起来:“王都尉!”
“属下在!”王臣愕再度俯首,以躲避对方视线。
“我明白告诉你,我李四也到底是个三四年的两郡之主,手握两万武安红山卒,虽比不过白张等人,但那是跟这几人比的,对你们来说,我却也算个天大的人物,而且是亲手握着你们的人物……”李定看着身前之人,语气愈发严厉。“你也好、苏将军父子也好,还有高都尉他们,论来历都有来历,论本事也都有本事,但这三年下来,便是高士省只跟了我半年,那后半辈子也脱不了我李定的名号!不管天下大势怎么变,我一日不落到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你们便一日是我的兵!跑都跑不掉!”
李定说完便转过身去,而王臣愕低着头,汗水滴落在地,却是立即回复:“府君教训的是!”
“那就去告诉白公,一五一十的说,将我与张行言语有无遮掩,说个清楚。”李定回头冷冷吩咐。
王臣愕点点头,爬起来,本欲直接离去,却又匆忙停下,对李定和双目流转盯着自家丈夫的张十娘各自拱手,方才匆匆退去。
而等到又半个时辰过去,中军大帐前散场,这位武安郡的都尉到底是寻到了白横秋,一五一十做了汇报。
坐在榻上只着中衣的白横秋听完,点点头:“如此说来,他没有撒谎?”
躬身立在一旁的王臣愕赶紧应声:“确实如此。”
“但他专门带你去,又与我专门说一遍,是不是疑你了?”英国公忽然来问。
“是,所以属下刚刚立即随他而去,表了真心……可他,他似乎并不在乎。”王臣愕愈发小心。
“他当然不在乎。”白横秋也笑。“他……”
话刚刚起头,英国公便陡然抬头看向了东北方向,然后点点头:“你去吧!李定赌气而已,不敢真拿你怎么样的。”
王臣愕如释重负,赶紧再度趋步告辞离去。
人走了一会,白横秋也站起身来,只穿中衣踱步出门,然后望着黜龙军大营河对岸的方向微微出神——无他,以他的修为已然察觉,那里爆发了一场夜间突袭战斗,而且是以修行高手为主的突袭战斗。
似乎当日自己就很欣赏的那个紫面天王也亲自去了。
而毫无意问的是,甭管结果如何,战斗大小,这都是这一战的第一次交手。
“擂鼓,聚将。”白横秋看了看对面微微泛着火光的大营,又看了看东北面河对岸已经隐隐出现在肉眼中的流光,负着手,从容下达了军令。“让窦琦留守中军,孙顺德守后军粮秣,刘扬基、白立本带队,带着军中所有太原过来的凝丹以上军将往去支援,以数量压过对方,将贼人吓回去……这一战,便是半点便宜,老夫都不会让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