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陷阱。”张行继续。
“如此说来,东都军已经成囚徒了吗?”
“是。”张行认真回复。“你总结的比我好……有什么问题吗?”
苏靖方还是没有吭声。
张行嗤笑了一声:“已经要没了……我估计明日就要杀马了……柴火和草料倒是能多一日,主要是当日建营的时候动用大部队运来了许多木料。”
原来,张行见苏靖方的地方居然是在梅花大营中心大营的边缘地带,身后便是一个巨大的马厩,坐着的棚子便是存放鞍辔的地方……有些话不是苏靖方该问的,不代表他不好奇。
张行怔了一下,不由失笑:“石头城外的江水实乃天下一绝,将来再有机会必与谢总管把臂同游。”
“那我也就直说了,现在突围确实算是个好时机,因为只要张公你们成功出去,只能锁在营寨做诱饵和堵塞的东都军便没了用,一动弹就要自溃,而没了东都军,英国公不是不能追,但只以他的太原军是没法在保证后路的同时把控薛、罗、李、冯、王多路诸侯兵马的……再加上东都和关西局势,很有可能会选择撤退。”
张行点点头,没有去问为什么王臣廓不行,房玄乔也没有继续说下去。
“你先歇一歇,我去见一见其他人,然后与你说话。”张行霍然起身。
房玄乔坐下后难得晃神了一下,随即摇头感慨:“传言不虚,张公果然是礼贤下士,素能得人,连在下这么一个从未入眼的年轻书生都能这般妥当……其实,若非如此,黜龙帮外围上下也不会拼了命的要救张公的……不瞒张公,连我之前也以为,河北的大兵团因为兵力差异和英国公的虎视眈眈必无作为;而河南的那支可用兵马又会因为三心二意,不能渡河来救的。”
房玄乔当场再度顿住,却也苦笑:“若是如此,从速突围岂不是已经成了必然?”
很快,其人便转回到中军大帐,却没有入内,而是转到后帐自己休息的地方,然后换了身干衣服,也不用寒冰真气,只换以离火真气蒸干了头发,便盘腿坐在了榻上,然后才让贾润士去唤人来,自己则就势在榻上翻起了一本《女主郦月传》。
“黜龙帮不为恶,委实难得,便是我恩师怀通公都说,这次贵帮便是亡了,可因为行仁义而亡,将来这外面围着的一圈人里面,心里总是要藏着根刺的。”房玄乔正色道。“更何况,眼下来看,曹林引司马正入东都,天下大局都随之而变,英国公已经没了继续持续作战的底气,贵帮怕是亡不了。”
“当日红山之会后,他有些不懂的地方,专来请教过张公。”
但回过头来的白横秋给出了清楚的解释:“不瞒你们,昨夜我不光是收到了东线西线两份战报,还收到了我那位堂兄的情报……有人告诉我,我那位堂兄根本没有去东都,而是直接入关去关西了……我等不得了。”
自己这位老师,所谓李四郎李府君在河北这几年的行事逻辑一直都很清楚,就是想乱世称雄,然后不停被人打击和欺负,而被人欺负,就要挣扎反抗,却往往还是反抗不得,被迫承认,最后还是不爽。
房玄乔似乎想要作答,但不知道为什么,其人伸出手来,作势欲讲的姿势半路卡住,然后忽然问了一个别的问题:“张公,如今你寨中粮草、柴薪,尚有几何?”
几人几乎人人欲言,但相互对视几眼后,雄伯南率先举手:“突围,局势比想的要好,关键是从哪里突出去?”
这时候,得到了确切计划的张行没有着急去见谁,而是在中军大帐外的夯土将台下,从腰中取下了那个罗盘,在手中放平,然后轻声念动:
“到时候一起走。”张行点点头,留下一句话,便撇下雄伯南与张公慎,转入雨中去了。
“罗术也……”王五郎一时摸不着头脑。
这么一想,似乎有针对他张三性格的特意设置的感觉。
其实,作为学生,而且是常伴身侧的学生兼心腹下属,他对自己老师看的还算清楚……能何必呢?还不是被你们逼的?
这也是所谓陷阱的意思了。
过了一会,房玄乔拢着手走了进来,看到这一幕,不由拱手来笑:“张公,别来无恙,在下房玄乔,红山上有幸见过张公一面。”
张行点点头:“人尽皆知?”
而随即,随着下午雨水稍微再住,众人也再度散去归营。
话到这里,足够了。
“是。”
雄伯南之前便与张公慎有交流,此时听得谢明鹤的预留已经与张行勾上,晓得可信,不由大喜,然后赶紧来言,却是将北地、晋北将有接应的话给讲了一遍。
“从哪里突围?”张行继续来问。
这是当然的,被围住这里,说是稳如红山,其实谁都知道粮草耗尽后的凄惨,所有人也都随着时间流逝而越来越紧绷……这些天,便是主动扎入包围圈的崔四郎都陷入到了明显的焦躁不安中。
众人诧异一时,唯独李定定定的看了对方一眼,面上丝毫不吭,心中渐渐不安……因为他根本不知道此人的话还能不能信。
说着,便将对方引回,然后隔着几案同榻而坐。
这就足够了,剩下的,就是做决断了。
然而,这里面有两个非常严肃的问题,首先是如何渡河不被发现?
七个营的兵马,加上随军的文书参军,还有少部分当时没撤走的后勤人员,即便是去掉之前的战斗折损,加起来也有一万多人,如何轻易渡河?怎么可能不被一位大宗师发现?
“是。”
所以,突围是一定要突围的。
一言既罢,指针陡然弹起,指向了西北面。
“若是罗术真愿意高抬贵手一次。”崔肃臣终于也开口了。“必然会出其不意……而打仗,最厉害的便是出其不意1
其余所有人,以徐世英为首,纷纷举手,居然是全都同意突围。
其人身后,赫然立着本该在河对岸大营的李定与孙顺德等人,他们闻言欲语,却都没有吭声。
“罗总管也是如此?”张行想了一想,认真来问。“白横秋许了他什么?公慎兄可晓得他心意?”
“什么?”
看起来很有希望,但实际上有个巨大的坎……一旦在渡河时遭遇阻击,很可能就是一败涂地的结果。
雄伯南点头认可:“幽州的事情张兄弟最清楚,必是如此。”
客观条件是有的。
这都隐隐有阳谋的感觉了。
“像我们这种闲人,总是要找些事情来打发时间的……张公,我刚刚见面时便说了,我曾在红山见过你,也听了你的言语,也有些不大懂的地方。”房玄乔恳切来言。
张行也不拖延,便将房玄乔、张公慎的相关言语迅速说了一遍,然后总结:“按照这俩人说法,罗术那里或许可以有缝隙来做撬动。”
“自古以来,以囚徒充军的还少吗?只要压得住便可……那可是大宗师。”
此言一出,莽金刚、伍惊风等人齐齐去看,暗自感慨,虽晓得徐大郎忠勇,但所谓疾风知劲草,真到了这种最危险的时候,徐大郎的忠勇还是屡屡超出他们想象。
“当然,这只是第一步,是做事,还不是说事情的导向如何,但事情的导向往往取决于做事的人,既然黜龙帮能广纳百川,又能把道理公开摆出来,又何必忧虑黜龙帮做的事情会隔绝特定的人呢?”
“那就冒险疾速渡河,反正有伏龙印,顶住白横秋一人便是。”伍惊风有些躁动之态。
只不过,突围本身注定不轻松罢了,注定要赌命罢了。
“辩论嘛又不是著书立说,肯定有偏颇和缺失的地方。”张行笑道。“所以若是能解惑,还是好的……你哪里不懂?”
“只怕冯府君与河对岸这两处都能被人猜到……都像是陷阱。”明显瘦了的马围依旧反应迅速,且当仁不让。“但如果非要选的话,我选冒险渡河……走这边的关键是,只要能快速渡河,突围便有了较大成面……咱们之前把浮桥收起来了,直接铺上去便是。”
“那就如此。”张行点头应许,继续来问。“主力从哪里突围?”
“细细说来,都有做间谍的可能。”张行也毫不避讳。“但他们已经是眼下少有的能给咱们送情报的人了……我的意思是,赌什么都是赌,罗术这里自然也可以赌一赌。”
张行也终于沉默了片刻……家都没了,消息又没法再控制,从今日开始,东都军必然军心涣散,然后只有一个大宗师压制,那么按照道理来言,若是能持伏龙印一冲,所谓以将对将,以兵对兵,冲出去未必不可能!
同时,接应的大部队也在河对岸,大兵团如果能得到讯息的话,是可以急行军击破鄃城,甚至打到跟前做接应。而一旦过河,身后的八九万大军就会被清漳水给大面积隔绝,想追都难,想趁机决战也难。
“这倒是实话。”张行幽幽以对。“那如果真要突围,又从哪里走?”
“我不是这个意思。”
“这两人,还有之前的苏靖方,可信吗?”大头领徐师仁小心来问。
“万事万物以人为本。”张行收起笑意,就在榻上肃然以对。“好坏当然也要以人的受益、有害来做判定……而若是阁下想问这个人都是哪些人?当然是全天下所有人。”
“我也没想到。”张行按着桌上那已经被翻旧的小说有一说一。“是我小看了李龙头,更小瞧了帮内豪杰……不过,我倒是觉得这不是我礼贤下士能得人的缘故,而是黜龙帮没有做什么失人心的举动,是黜龙帮能得人。”
张行先对了一遍情报,然后来问:“突围不突围?”
就这样,张行转出自己住处,来到中军大帐,立即吩咐,让几位大头领与崔肃臣、马围一起过来,几人此时都已经看了贾润士让人抄录后送来的相关情报,如何不晓得事情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候,很快便也汇集一堂。
“白横秋自然许了他幽州之地,还有代郡,好像还有晋北,还有什么北地自取,今日还许了一个柱国……但罗……罗总管之前便有些愤愤的样子,今日只见了一面,却觉得更是阴沉。”张公慎有一说一。“我来得晚,之前没太在意,但想来,除了避战之外,幽州刚刚夺权成功,他应该还忧虑此战后自家被英国公用名义裹住,再不能自立的意思。”
“诚然如此。”苏靖方笑道。
房玄乔沉默片刻然后第二次岔开了话题:“张公,我跟此行中的苏靖方苏校尉在对面大营中颇有些交流,他对我说一件事情……”
“那到底怎么才能让他们留在营寨时失去作用呢?”张行持续好奇来问。
“首席尽管吩咐。”张公慎当即昂然来言。“这一回,但凡能使大家脱出去,我张公慎也不枉白在河北立足几十年了1
“今日英国公留下十一人,许下了四柱国、两参军、五将军的前途……四柱国中,罗术之外,其余三人皆是关陇名族之后;五将军中,王臣廓之外,其余四人也都是关陇名族之后。”房玄乔幽幽以对。“若我是罗术、王臣廓,非但不喜,反而要疑,只觉得这是哄骗自己。”
西北面,正是罗术的驻地。
“还有呢?”<div class="contentad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