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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汽泡在水面聚拢,白色的水汽迅速蔓延,距离大锅两步远,都能感到热意扑面。

两名僧人心生不妙,正要开口,却听桓容道:“既然是神水,必定烫不死人,反有养生功效。”

百姓先是茫然,随后恍然大悟,看着两只大锅,神情万分热切。

“神水有限,求水者逾百。我为一县之令,不忍百姓受苦,顽疾不愈,病痛难消。”

话到这里,石劭已能猜到桓容的打算,看向他的目光生出变化,实是赞赏居多。

“水乃万源之本,今以盐渎之水相和,望神明庇佑,护我一县百姓。”

话到这里,桓容站起身,迎着江风拱手揖礼。

风起时,衣摆飞扬,袍袖烈烈,少年眉目如画,鸾姿凤态,潇洒之意尽现。

百姓被桓容带动,纷纷调转方向,面向河流跪拜。

祈祷声中,气氛愈显得肃穆。

不少人忆起南逃路上的艰辛,念及死在途中的亲人,禁不住泪如雨下。

几拜之后,桓容直起身,朗声道:“如神水可以救人,此锅中水亦能活人。来人,请两位高僧入水!”

闻听桓容之语,众人非但不觉得不妥,反而感念府君为民着想。如能证明锅中水可活人,每人取一碗都是绰绰有余。况且,有言高僧都是仙体,这样入水过一遍,说不定神水更有功效!

思及此,众人望向桓容,均是满脸激动。

相比之下,两名僧人则是脸色骤变,抖如筛糠。

神水究竟能不能治病,他们比谁都清楚。若是真被投入锅内,不死也会脱层皮。

“府君……”

一名僧人将要开口,健仆却一拥而上,抓手的抓手,抬脚的抬脚,几步上前就要投入锅内。

感受到沸腾的水汽,裸--露在外的皮肤开始红刺痛,年轻些的僧人终于顶不住恐惧,开口大声求饶。

“饶命!府君饶命啊!”

“不能下水,千万不能啊!”

人群顿时哗然。

有聪明的已经隐隐察觉到问题。先时买下“神水”的富户,捧着木匣脸颊抖动,盯着僧人的方向,目光几欲噬人。

神水如能活命,他们为何不敢下水?

骗子!

这哪里是高僧,分明就是两个骗子!

僧人知晓秘密瞒不住,开始大声哭嚎,只求能保住性命。

健仆停住动作,两名僧人悬在沸水上方,皆是又惊又惧,大汗淋漓。汗水冲过满是泥垢的脸颊,留下一道道清晰的沟壑。

桓容冷笑,道:“两位高僧可有话说?”

“府君,府君饶命……”

“我二人鬼迷心窍,犯下大错,求府君饶命!”

僧人被架在锅上,生死全在桓容一念之间。不敢有任何侥幸心理,将自己行骗之事和盘托出,只求能留得一条命,不被扔入沸水。

“神水何来?”

“俱是以草木灰混合,未加任何药材。”

“尔等救治的流民又是什么来路?”

“他是我的从兄。”一名僧人道,“我二人也并非僧人……”

哗!

人群再次哗然。

两名僧人,不,该说两个骗子为保住性命,道出的越来越多,甚至开始互相揭。

听到他们一路行骗,使得不下十余户家破人亡,亲人离散,众人莫不切齿愤盈。

得知其曾以收徒为名,从流民队伍中拐-骗出孩童,卖入腌臜之地,反令孩童家人感恩戴德,众人顿感怒意滔天,恨不能将其碎尸万段。

“杀!”

“杀了他们!”

“这等恶徒绝不能轻饶!”

“我从兄幼子丢失,就是这样的恶徒所为!”

“该将他们千刀万剐!”

“杀了他们!”

不知是谁带头,一块石子丢到骗子额头。很快,更多的人抓起石头扔向两个骗子。

两人的同伙早趁机溜走,被几名恶侠抓回,排开人群,拎起脖子,当场丢入锅内。

“啊!”

骗子出一声惨叫,众人犹不解恨,纷纷恳请桓容,将余下两个骗子也丢入水中。

“府君当顺应民意。”

见桓容犹豫不决,石劭低声道:“此三人恶贯满盈,害死人命不知凡几。此前更鼓动射阳县民,险些酿成民-乱。府君当断则断,否则必受其害!”

桓容看向石劭,心中隐约升起一个念头,对方话中所指,怕不仅是这几个骗子。

人群越来越愤怒,石子之外,草鞋木块接连飞出。

几个健仆为躲开木块,突然间手滑,无需桓容下令,两个装成僧人的骗子当即掉入水中。

“啊!”

“救命!”

惨叫声接连而起,四周的人群却在拍手称快。买到“神水”的富户更是打开木匣,将水盏丢入锅内,正好砸在一个骗子的头上,登时鲜血淋漓。

人群自添柴,惨叫声很快被愤怒的人声淹没,渐不可闻。

桓容坐在马车上,只觉手脚凉。

这是乱世,人命犹如草芥,乱兵胡人横行无忌。

乱世中没有桃花源。

乱世中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命。

“府君,这三人招摇撞骗,欺诈良善,拐-卖-孩童,害死人命,其罪大恶极,万死不赎。”

“我知。”桓容点点头,声音干涩,坐回到车厢内,道,“回到县衙后,烦劳敬德执笔,将这三人罪行录于纸上,广告盐渎县内。如附近州县有人来问,亦可告知。”

“诺!”

未等柴火燃尽,三人早已身死。

众人不愿为其收敛尸骨,尽数丢到城外林中,任由豺狼啃噬。

有宵小欲趁乱偷走木屋中的金帛,被钱实带人拿获,更趁机抓捕混在人群中的刺客,不管对方如何争辩,嘴堵住,直接五花大绑带回县衙。

事情了结,县内被骗的百姓陆续领回财物。遇有丢失孩童的,桓容下严令追查,竟真的在一座隐秘的破屋现线索,擒住另一伙骗子,接连找回五六人。

至此,桓容在盐渎的威望一时无两。

但事有两面,骗子虽然伏法,他“水煮活人”的凶名也随之流传,数日遍及侨州郡县,京口的郗刺使都派人来打听,询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到最后,随商船往来,桓容的凶名竟传至北地,广播于胡人耳中。

知晓其为桓温嫡子,流言更上层楼,做儿子的都是如此凶狠,亲爹必定更加残暴,更惨无人性!

无意之间,桓容又坑了渣爹一回。

珍惜羽毛的桓大司马陡然现,在北地胡人和流民口中,他的名声竟开始和石虎之类画上等号。

四月底,催粮官来到盐渎,知晓军粮未能凑齐,压根不用桓容摆出渣爹名号,竟是二话不说,直接帮忙弄虚作假。上下左右一番串-联,明明一石粮食没交,官文中却写着“数额已足”。

桓容拿着竹简,良久无语。

催粮官擦擦冷汗,心中暗道:不这样成吗?万一桓县令心生不满,把自己丢锅里煮了怎么办?

至于少掉的军粮役夫,每个郡县凑几石,再从流民中多拉些青壮,总能凑足数量。

为自身安全,催粮官挥急智,也是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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