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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一个人对付不了,那就几个人一起上;几个人还不成,那就十几个,几十个!

总之,就是压也要将他压死!

晋兵红了眼,为战功不要命;鲜卑兵为保护主帅,同样不再惜命。双方杀到一处,顷刻间血肉横飞。

“叔父!”

见慕容垂身陷险境,慕容冲咬牙将箭尾折断,不顾肩上的痛楚,和悉罗腾合力冲开绞杀在一起的士卒,荡开刺来的竹枪。

“快救大都督!”悉罗腾架住一排竹枪,大吼道。

慕容冲单手握紧缰绳,双腿夹住马腹,上身几乎同马鞍呈九十度直角,自半空探出手臂。

“叔父,抓住!”

慕容垂没有犹豫,挡开两名晋兵,抓住慕容冲的前臂,双足用力一点,借战马飞驰的惯性,纵身跃上马背。

“走!”

大势已去,此战不可能获胜。

慕容冲身负箭伤,渐渐失去力气。慕容垂接过缰绳,护住侄子,策马向战阵的空隙冲去。

因冲上来的晋兵太多,里面有不少是府军和州兵,根本不听指挥。典魁想要上前拦截,却被自己人挡住,只能眼睁睁看着慕容垂一路冲杀,转瞬只剩背影,恨得咬碎大牙。

悉罗腾没有之前的好运,为掩护慕容垂落入重围,被刘牢之一枪挑落马下,身负重伤,仰躺在地,当场被晋军生擒。

慕容垂和慕容冲逃走后,涧口的战斗再无悬念。

鲜卑兵无意搏杀,一心向外冲,完全是溃不成军。

晋兵都想多得战功,群拥而上,虽说杀敌不少,却因己方混乱给了敌人可趁之机,放走了百余骑。

饶是如此,仍可称为不小的胜利。

与之相对,中军的情况却不太妙。

桓容预料的没错,晋军兵力占优,奈何战斗力差鲜卑人一截。范阳王慕容德率部众冲杀,左冲右突,差点被他冲到中军大纛之下。

好在桓温身经百战,左右两翼有桓冲和桓豁互相支应,几度险象环生,终没被对方得逞。

经过最初的激战,晋兵体力的问题逐渐显现。

鲜卑兵抓住时机,在右--翼撕开一个缺口,慕容德当先冲出,余者紧随而上,缺口再没合拢。除被彻底包围的千余人,以及战死的骑兵步卒,余者尽数逃出生天。

最后一名鲜卑骑兵倒下,深涧早被鲜血染红。

是胜是败?

从结果来看,晋军应该胜了。

然而,战损统计出来,四万大军伤亡超过一万,战损达到三比一,又何能言胜?

清理战场时,桓大司马就地升帐,各州刺使和军中文武均被召去议事。桓容率队赶上大军,又参与之前的战斗,自然不会被落下。

条件简陋,不好讲太多规矩。

桓大司马位居上,众人分左右落座。刻意避开下风处,仍有血腥味不时飘过鼻端,足见战况之惨烈。

“此战能料敌先机,未令贼寇计谋得逞,实因郗刺使明察。”

桓大司马站起身,当着众人的面对郗愔行礼,道:“此前多有误会,今番大军得以脱险,全仗方回高义,请受温一拜!”

“大司马这一礼,愔不敢受。”郗愔侧身避开。

“方回何意,莫非仍计较温前番过失?”桓温面有不愉。

“非也。”郗愔摇头,正色道,“立功者另有其人,故愔不敢受大司马一拜。”

“另有其人?”桓温诧异。

“然。”郗愔抚须笑道,揭开谜底,“不是旁人,正是奉大司马之命,率千人为大军殿后的旅威校尉桓容!”

此言既出,众人齐齐转头,目光聚向桓容。

“此事需从几日前说起……”

郗愔无意占他人之功。

经他口述,桓容有勇有谋,现胡人诡计,立即向大军送信。

为证明消息确实,郗刺使派人探查,确定鲜卑确有埋伏,方才告知桓大司马,定议将计就计,给鲜卑一个教训。

“桓校尉不赀之器,拔群出萃,大司马秉公正义,为报国恩,父子临阵,实乃我辈楷模。”

郗愔道出实情,赞扬桓容的同时,对桓大司马的“一心为国”和“慷慨大义”大加赞扬。

桓温被“夸”得肝疼,却硬是没法反口,只能继续疼。

一番话说完,郗愔扫过众人,明显表示:事情到这个地步,诸位还要继续装糊涂,不做出些表示?

帐中多是一方大佬,人精中的人精,哪会不懂他的意思。

暗中咳嗽一声,彼此交换眼色,打算卖郗愔这个人情,开始众口赞扬桓容,追捧桓大司马,将事情就此定性,不给有心人挑刺翻盘的机会。

被如此赞扬,桓容脸色红,很不好意思。

桓温同样脸色涨红,究竟是喜是怒,唯有他自己知晓。

郗愔牵头点火,众人帮着拾柴,火堆升起来就不会熄灭。

有诸州刺使见证,桓容的功劳板上钉钉。桓大司马再不乐意,也得当场做出表示,等回到建康,第一时间为他请功。

“可惜被慕容垂和慕容冲走脱。”一名刺使道。

此言一出,帐中顿时一静。

出言者状似无心,听话者却十分有意。

先前的枋头大捷,今日的深涧之战,众人都有眼睛,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抓住慕容冲的是谁?

桓容。

给慕容冲逃跑机会的又是谁?

桓大司马。

认真追究起来,不是桓大司马将人要来中军,好吃好喝的招待,又派医者为他治伤,慕容冲未必有力气逃走。

慕容冲没跑成,自然无法救走慕容垂。

想到这里,众人都开始不淡定,看着桓大司马的目光变得诡异。

不是桓大司马此举,说不定真能抓住这对叔侄,就此创造历史!

桓大司马如芒在背,郗愔则老神在在,看一眼最先出言的刺使,眸光微亮。

北伐至今,虽未攻下邺城,也没拿下几个州郡,但两次击败慕容垂,同样成果斐然。百姓不知内情,必然归功于大军统帅,以为是桓大司马用兵如神。

回到建康之后,桓元子声誉大振,处尊居显,难保不会对晋室下手。

郗愔十分清楚,一旦桓温下定决心,绝不会半途而废。想要保住晋室,就不能让他有这样的机会。

北伐的结果不能改变,但功劳属谁倒可以做一番计较。

慕容冲逃走是最好的突破口。加上桓熙贪墨军粮,督帅屡次调兵不公,赏罚不均,都能引来众人反弹。

计划看似粗陋,却往往更加有效。运用得当,借机拉拢几方势力,联合同桓温对抗,非是不可能。

桓元子处心积虑,欲借北伐之势登上九五,开国建朝?

还要看他答应不答应!

郗愔下决心削弱桓温的声望,在北伐功劳上做文章,桓容成为直接受益人,回到南地之后,赏赐绝不会少,官位乃至爵位都将升上一升。

桓容十分清楚,自己是被利用。

但这种利用不是没有价值,既能得实在好处又能给渣爹添堵,何乐而不为?

于是乎,桓容摆出谦逊姿态,得诸位大佬交口称赞。桓温令众人失去青史留名的机会,引来无数白眼。

临到傍晚,众人散去。

桓容叫来典魁和钱实,命他二人清点车上的肉干,分批送出去。

“北府军和各州刺使都送一些。”

“大司马那里?”

“阿父出公忘私,我又岂能徇私?自然是不送!”

渣爹想要?

没问题。

不过亲父子明算账,拿钱来买!

桓容大义凛然,钱实和典魁面面相觑,不约而同看向两位舍人。

荀宥和钟琳咳嗽两声,同时转身望向夕阳。

“今日无雪,天气晴好。”

“果然很好。”

“府君愈睿智了,幸甚。”

“不错,幸甚。”

两名舍人望天感叹,表情无比欣慰。

钱实和典魁先前还有几分明白,被这一绕,登时满头雾水。

这都哪跟哪?

难怪军中士卒皆言,情愿和胡人拼刀子也不乐意听两位舍人说话,心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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