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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整张舆图绘完,桓容取出绢布,互相对照,心中陡然升起一个念头:先下荆州豫州,再下徐州,莫非秦氏坞堡决意向东扩张,吞下慕容鲜卑?

虽然没有切实证据,但桓容的确有这种预感。他的直觉向来很准,极少出差错。然而,关乎到北方政局,一时之间又无法断言。

历史上,氐人灭了前燕,占据了前燕的地盘和全部人口。如果王猛多活几年,说不定苻坚统一北方之后,淝水之战的结果也会更改。

随着秦氏坞堡异军突起,桓容又横插一手,历史变数增多。

东晋的北伐有些虎头蛇尾,到底没有伤筋动骨,丢掉数万大军。慕容鲜卑衰落不假,但有段氏相助,慕容垂是投奔氐人,还是干翻慕容评自己上位,当真还很难说。

没了乞伏鲜卑这个打手,又平白失去万余兵力,以苻坚掌控的人口数量,想要东进不是一般的困难。而张凉这时候动手,牵制住氐人兵力,难保没有秦氏坞堡在暗中动作。

北方胡人环伺,汉人的处境愈困难。只要头脑足够清醒,唯二的汉人政权早晚会有联合。

今后是否会分道扬镳,甚至互相捅刀子,尚且是个未知数。现下,为保证彼此的利益,联手驱逐胡人势力最为重要。

秦氏坞堡拿下慕容鲜卑,百分百会掉过头来给氐人当头一击。

届时,西有张凉东有秦氏坞堡,苻坚的日子定然不好过。即使二者不着急动手,北方的柔然和西南的吐谷浑都不是善茬,遇到便宜肯定会一拥而上。

事情到了那个地步,对苻坚而言,别说实现雄心壮志,想要保住现在的势力都很困难。

桓容看着舆图,手指缓慢的勾画,指尖染上一点磨痕,不禁生出疑问。

先是慕容鲜卑,然后是氐人,接下来是谁?

“莫非秦氏打算称王?”

苍鹰恰好在此时回头,锐利的鹰眼仿佛利箭,口中出一声鸣叫。

桓容没提防,惊出一头冷汗。

再看舆图和绢布,先前的线头没有理清,脑中反而变得更乱。

临近正午,阿黍送上炙肉和稻饭。

闻到饭菜的香味,桓容腹中开始轰鸣,干脆抛开诸多杂念,先填饱肚子再说。

出仕盐渎之后,桓容实在不想委屈自己,将一日两餐改为一日三餐。

在军中没有条件,回到建康,婢仆和厨夫拾起老规矩,早早备下膳食,热汤终日架在火上,方便随时取用。

吃下两碗稻饭,桓容的动作慢了下来,脑子又开始转动。

如果秦氏真有称王之意,他该如何应对?

“郎君,可是膳食不合口味?”

“没有。”桓容摇摇头,夹起一块炙肉,慢慢在口中咬着。

咸香侵-蚀味蕾,桓容眯起双眼。

称王又如何?

他早非吴下阿蒙,对乱世也有了清醒认知。

掌控盐渎之地,手下几千壮丁,身边又不缺人才,更握有海盐和舆图,哪怕今后翻脸,照样有办法咬对方一口,不让自己吃亏。

只不过,事情没到那个份上。

秦璟送来这封书信,未必没有同他继续合作之意。

总体而言,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强。在没必要撕破脸之前,依靠利益维系,大家还能做朋友。

思及此,桓容呼出一口浊气,又端起饭碗。

车到山前必有路,与其愁那些有的没有,不如继续夯实根基。

没法将渣爹坑倒,在朝中占据一席之地,让世人不敢小觑,不等秦氏真的称王,他八成早没了小命,想得再多也是白费。

而且,秦氏能称王,他又岂会一直做个盐渎县令。只要掌握相当实力,甭管遇上谁,照样能立于不败之地。

乱世之中,唯独六个字:兵力,财力,地盘!

念头闪过,桓容不由得打了个激灵。

他怎么会生出这个想法?

放下筷子,桓容收拢五指,神情微凝。

接下来两日,桓容继续翻阅府内藏书,同时给谢玄送去书信,既为谴责当日的不厚道,也顺便打听一下,谢家出于什么打算,才会想同他结亲。

他无意成婚,却不想同谢氏交恶。明知陈郡谢氏今后的展,还要傻愣愣的得罪对方,百分百是脑袋被门夹了。

况且,托太后同南康公主说项,面子着实不小。桓容出于谨慎,总要弄清前因后果才能放心。

谢玄的回信来得很快,看到信中内容,桓容着实松了口气。

作为同辈中最出色的郎君,谢玄对当日不厚道的举动着实有几分汗颜,在信中表示,他日一定设宴请桓容过府,亲自向他赔罪。

关于联姻之事,他确实知道。

欲同桓容结亲的一房实为旁支,历数三代,并无能撑起家门之人,不是族中相助,已将入不敷出,不过是空有名声罢了。

为何看上桓容,不用明说也十分清楚。

饶是如此,风声透出,谢氏内部仍是反对声居多。

听起来很不可思议,究其根本,依旧是门第观念使然。

谢玄看不惯旁支的举动,在信中暗示此女非是良配。

换成其他人,谢玄断不会说出此言。但他同桓容交好,且有谢安之前的评语,信中没有半点遮掩,字字句句说得清楚明白。

“如此一来,我不应这门亲倒是件好事?”

看过书信,桓容放下心头一块大石,顿时觉得轻松不少。

然而,今日之事揭过,没有了谢世女郎,早晚还会有周氏、张氏、赵氏,他总不能一直用同样的借口。

“为难啊。”

当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旁人处在桓容的位置,肯定要想方设法同士族高门联姻,而他压根不想成婚,遑论以联姻扩充势力。

亲娘面前倒是能说,渣爹……

只希望桓大司马能继续渣下去,将他无视到底。千万别又想玩什么父慈子孝,在他的亲事上做文章。

接到谢玄书信不久,荀宥和钟琳抵达建康。

两人进入城内,着实引起一阵不小的轰动。

大大小小近百辆车,排成一条长龙列在岸边。车厢俱是专门打造,载重量远超寻常。车轮压过地面,单从辙印判断,车上的货物就非同小可。

事实证明确是如此。

北方的兽皮,波斯的香料玛瑙彩宝,更有各种精美的金银饰品,均是难得一见。车队尚未行出码头,就引来大市和小市的诸多商家。

荀宥和钟琳没露面,驱车的健仆揭开车厢上标记,商家看得真切,虽有不甘,终究是让开了道路。

龙亢桓氏在士族高门间名声不显,与庶人布衣却有云泥之别。

健仆扬起马鞭,大车一路行进,至桓府前陆续停住。

桓容得到禀报,亲自出门迎接,顺便叫上了正抡磨盘的桓祎。

至于桓歆,自得知世子伤重,今后将不良于行,再无心纠缠桓容,送往姑孰的书信愈加频繁,几乎是每日一封。

信中都写了什么,桓容无心探究。

反正无外乎世子之位。

既然阿兄不在乎,任凭他去折腾好了。

荀宥和钟琳走下马车,站定后向桓容揖礼。

桓容上前半步,笑道:“仲仁,孔玙,可将你们盼来了!”

桓容笑得畅快,桓祎却是心中打鼓。

能得阿弟推崇,这两位肯定是书富五车,博学洽闻,相当有学问。可以想见,跟着他们学习,今后的日子将是何等的水深火热……

距离千里之外,秦玦出同样的感慨。

自秦璟驻兵荆州,相里兄弟带着工匠建造坞堡,秦玦和秦玸跟着忙前忙后,除了帮忙调运土石硬木,还要带兵出堡巡视,遇上不怀好意的胡人,隔三差五就要打上一场,可谓是如鱼得水,生活过得相当充实。

可惜,随着张禹的到来,这种充实迅速被打破。

“仆奉命为两位公子讲解兵书舆图,每日半个时辰。”

单是这样,秦玦咬咬牙,还能坚持下去。

问题在于,秦璟久不见苍鹰带回消息,无聊之下,突然关心起两人的课业。

某日,亲自考较过两人的功课,秦璟勾起唇角,笑得令人怦然心动。

秦玦秦玸顿知大事不妙,当场汗如雨下。

预感很快成真。

翌日开始,授课时间增为一个时辰。秦璟更亲上校场,训练两人武艺。

上午跟着张参军学习,下午被秦璟各种摔打,别说秦玦,秦玸都有些撑不住了。

“阿兄到底是抽哪门子风?”

秦玦坐在榻上,长袍-褪-到腰间,按一下腹侧的青印,顿时嘶了一声。

“不晓得。”

秦玸打了个哈欠,扔过一罐药膏,趴到自己的床榻上,闭上双眼,很快鼾声如雷。

与此同时,秦璟登上竣工的城墙,眺望南方,未等到苍鹰飞回,却等到部曲从南地送回的消息。

举臂借住飞落的黑鹰,解下鹰腿上的竹管,秦璟的心情略微转好。等看过消息内容,好心情急转直下,脸色黑成锅底。

陈郡谢氏欲同桓容结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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