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容没忍住,将漆盘放到桓祎手里,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和古人相处久了,笑点竟不断降低。
需要反省。
“阿兄醒了?”擦掉笑出的眼泪,桓容道,“这是厨夫新制的蜜糕,里面加了腌制的桂花,阿兄尝尝合不合胃口。”
桓祎拿起一块送到嘴里,外层酥脆,里层绵软,蜂蜜融到糕里,竟比平日里用过的点心都好。
“阿兄觉得如何?”
桓祎鼓起一边腮帮,竖起一根大拇指。
这是他从桓容处学来,如今已能活学活用。
“阿兄喜欢就好。”桓容也夹起一块蜜糕,送到嘴边咬了一口。虽然甜,却没到齁人的程度,味道当真不错。
“我后日启程往幽州,仲仁留在盐渎辅助阿兄,敬德也会留到四月。”顿了顿,桓容低声道,“阿兄,为难你了。”
听到这番话,桓祎停下了动作。
“阿弟说这是什么话!”桓祎皱眉道,“我离建康本就是为阿弟。不能在身边保护,能帮忙也是好的!”
“阿兄,我保证,等到六月,至多七月,阿兄就能去幽州。”
“不用着急,稳妥为上。”桓祎摆摆手,道,“盐渎甚好,有新鲜的海鱼,我正好大饱口福。等到阿弟造出海船,我要乘船出海,为阿母找珊瑚,顺便去找海中大鱼!”
提到大鱼,桓祎两眼放光。
桓容忍不住又乐了,沉重的气氛一扫而空。
“好,我答应阿兄,一定造出能乘风破浪的海船,实现阿兄这个愿望。”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兄弟俩击掌,相视而笑。
谁都没有想过,这个决定将带来什么。更不会预料到,桓祎乘船下海,这个世界又会生出怎样的变化。
太和五年,四月初,选桓祎为盐渎县令的官文送达盐渎。
桓容了却一桩心事,准备启程赴任。
临行之前,再三叮嘱桓祎事事小心,遇到姑孰送来的信件需多提防,拿不定的主意的事,最好同荀宥和石劭商量。
“我知,阿弟放心。”桓祎用力点头。
“还有,阿兄的课业不能落下。”桓容正色道,“不能读写无妨,我将阿楠留下,让他每日为阿兄读书,阿兄记住即可。”
桓祎嘴里苦,抓了抓后颈,撞-上桓容认真的表情,终究只能点头。
小童阿楠用力拍着胸膛,信誓旦旦道:“郎君放心,仆一定日日为四郎君读书!”
桓容在会稽求学时,阿楠一直跟在身边,认得不少字。桓容随军北伐,石劭现他机灵,有心加以教导,虽还不能独立记帐,但为桓祎读几卷书不成问题。
听闻此言,桓容满意颔,桓祎嘴里更苦。
马车行出县衙,城中百姓夹道送行。
小娘子们挽袖而歌,犹带露珠的野花遍撒于地,说是香风引路亦不夸张。
“使君一路顺风!”
桓容推开车窗,又见到入城时向他扔花的小姑娘,心中觉得巧,不禁朝她挥了挥手。
此举引来人群中一阵-骚-动,女-童附近的小娘子皆粉腮桃红,差点要联手拦住马车,不许桓容出城。
见状,桓容不得不走上车辕,顶着一脑袋鲜花,迎着陆续飞来的绢帕木钗,摆出潇洒姿态,吟一卫风,恳请小娘子们让开道路。
祸是他自己闯的,成个花篮也要坚持下去!
车队出城之后,人群仍紧紧跟随,许久方才止步。
桓祎打马上前,看着坐在车厢里“摘花”的桓容,不禁道:“阿弟风姿非凡,我甚是羡慕。”
桓容转过头,神情略有不善。
如果说话的不是桓祎,他绝对放出人-形-兵-器,就地取材,当场扎出一个“花篮”。
奈何说话是这位,到头来也只能想想罢了。
送到城外十里,桓祎停住脚步。
桓容在车内挥手,扬声道:“阿兄,保重!”
桓祎握住马鞭,大声道:“阿弟放心,莫要挂念我,一路顺风!”
一阵微风拂过,车队踏上官道,向西而行,距盐渎城越来越远。
桓祎驻足良久,等再也看不到车队的踪影,方才调转马头,对随行之人道:“回去吧。”
阿弟将盐渎交给他,他就要为阿弟守好。谁敢以为他愚笨好欺,想趁机抢占阿弟的心血,他必不与之干休!
桓容一行离开盐渎,过射阳、怀恩、富陵等县,入幽州临淮郡。
临淮郡始置于西汉,下辖高山、盱眙、堂邑等二十九县。王莽篡汉时改临平郡,东汉建立后改临淮国,其后国除并入东海郡。
西晋太康元年,临淮重新置郡,领高山、盱眙、高邮等十县。
东晋元帝南渡,设幽、兖、青等侨州。临淮划入幽州,下辖十县缩减为六县,大量收拢北来的流民。
幽州府位于淮南郡,与临淮接壤。哪怕府衙已经破败不堪,上任幽州刺使常居临淮郡,桓容仍打算去看一看。
行至两郡交-接-处,探路的私兵打马回报:“使君,前方有骑兵拦路。”
桓容诧异推开车门,问道:“可知来者何人?”
如果是要埋-伏-偷-袭,理应不会给私兵调头的机会。如果不是……桓容脑中闪过一个念头,瞬间瞪大双眼。
不会吧?
不会这么巧吧?
正想着不可能,头顶忽然传来一阵鹰鸣。
眨眼之间,苍鹰飞入车厢,合起双翼,向着桓容鸣叫一声,顺势伸出右腿。
看着鹰腿上的竹管,桓容略感到无语。
有的时候,直觉太准也愁人。
待取出竹管里的绢布,证实心中所想,桓容神情微变,一阵惊讶闪过眼底,旋即变得凝重。
来者确是秦璟。
他之前送出消息,希望能同秦璟当面一会。没料想对方会来得如此之快。
而且……
捏着绢布,桓容紧锁眉心。
临淮位于两国边境,多次遭遇战火。之前秦璟与商队同行,进-入边境无可厚非。如今领一支骑兵仍能来去自如,畅行无阻,边境守军未出任何警报,这究竟代表什么?
桓容不敢深想,却不能不深想。
联系到秦氏称王的打算,不自觉的攥紧十指,将绢布揉成一团。
“来者共有几人?”
“回使君,不超过两什。”
那就是不到二十人?
莫名的,桓容松了口气。
“请他们过来。”
“诺!”
私兵打马驰出,桓容侧身靠向车壁,闭上双眼,单手捏了捏额际。
钟琳恰好在车内,见桓容这个表现,不禁问道:“使君知晓来者是谁?”
“知道。”桓容睁开双眼,“是秦氏坞堡的仆兵。”
秦氏仆兵?
钟琳神情数变,很快和桓容想到一处,甚至比他想得更深。
桓容没有多言,单手敲了敲车壁,自暗格中取出装有书信的木盒,咬了咬腮帮,振作精神,等着秦璟到来。
不到片刻,前方扬起一阵沙尘,继而是隆隆的马蹄声。
十余名黑甲骑士策马奔驰,如一枚利矢,离弦疾-射-而来。
纵然知道对方没有敌意,仍觉煞气扑面。车队中的私兵和健仆绷紧神经,典魁和钱实更是横-跨两步挡在车前。
蔡允很想往前凑,在桓容面前表现一下。可惜被典魁挤开,压根没捞到机会。
行到近前,骑士猛地拉住缰绳。
骏马嘶鸣声中,一骑越众而出。马上的骑士摘下头盔,两缕额落在眼尾,愈衬得眉如墨染,眸似寒星。
“容弟。”骑士翻身下马,几步走到车前,正是特地自彭城赶来的秦璟。
桓容跃下马车,正身揖礼,笑道:“许久未见,秦兄一向可好?本以为尚需时日,未料能在这里遇见。”
说话间,视线扫过跟随秦璟的骑兵,意有所指。
四目相对,秦璟眼底闪过一抹惊讶。数月不见,容弟似有不小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