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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五章

“自然是敢,否则也不会趁这个时候送人。”秦璟微垂双眸,忽然有些意兴阑珊。

“阿岩,自阿父决定称王,坞堡再不同以往。如阴氏之类会越来越多。你能挡得住一个,能挡下十个二十个?”

“阿兄……”

“如今是阿父和兄长,很快就会是你和阿岚。”秦璟看着秦玦,笑容颇富深意,“说起来,你和阿岚也是该定亲的年纪。”

“阿兄!”秦玦脸色涨红,“阿兄尚未成亲!”

“我吗?”秦璟拉长声音,黝黑的眼底倒映火光,唇边笑意更深,“阿母曾请人为我卜笄,你难道忘了?”

秦玦张张嘴,表情瞬间凝固,突然有些泄气。

“阿兄,术士之言未必可信,你总不能一直不成亲吧?”

“有何不可?”秦璟淡然道,“这样一来,兄弟才能和睦如初,阿母也不会烦心。”

“可……”秦玦皱眉,“大兄不是那样的人!”

“我知。”秦璟转过头,细听朔风呼啸,话中隐含深意,“我意已决,不会再做更改。况且,有三年前的教训,想必不会有哪家想不开。”

秦玦无语。

卜笄是一则,真假不好断言。可那件事真同阿兄无关。

送来的人一直在西河,阿兄碰都没碰,无论如何沾不上卦象的边。归根结底,是那两家各怀鬼胎,自己作死,落得个人死族灭的下场,能怪阿兄吗?

最后偏要栽到阿兄头上,流言传了整整半年!

“此事无需再提。”秦璟话锋一转,道,“无论阴氏作何打算,有阿母在,总不会令其如愿。现下另有一事,我欲交给你办。”

“阿兄尽管说,我一定办到!”

是外出追缴燕国残兵,还是捉拿借商队刺探的氐人?

全部没问题!

“近日我将往幽州一行,彭城暂时托付于你。慕容鲜卑已不成气候,城内政务也不多,只需隔日带兵巡视,挡住流-窜的残兵,收拢流民即可。”

秦玦石化当场。

这个时候南下?

“为一笔生意。”秦璟难得开始解释。

不解释还要,这一解释,秦玦直接由石化开始皲裂。

仗没打完,坞堡内又是一堆事,这个时候南下谈生意?

阿兄,求别闹!

西河

比起彭城,西河的雪更大,风更冷。

几场大雪过后,满世界一片银白。屋檐下的冰棱足有巴掌长,晶莹剔透,能清晰照出人影。

曲折的回廊下,数名婢仆迎面走过,一行人手中捧着绢布饰,另一行却怀抱竹简。

彼此见到了,都是表情不善,下巴昂起,用鼻孔看人。

不是碍于规矩,必定要吵上几句。

饶是如此,仍在行路间互使绊子,两名婢仆被踩住裙角,一人跌倒时撞上廊柱,额头擦破一层油皮,另一人划破掌心,登时鲜血淋漓。

见了血,事情自然不能善了。

早不对付的两个美人先怒后喜,都以为抓到机会,争相跑到刘夫人面前哭诉。

可惜两人都打错了算盘。

来到正室外,连真佛都没见到就被训斥一顿,带着贴身婢仆站在廊下,想走不敢走,吹了两刻的冷风,生生冻得脸色青白,浑身直打哆嗦。

听到婢仆回报,刘夫人眼皮都没抬,看着新染的蔻丹,仿佛正在出神。

刘媵放下茶汤,视线扫过陪坐的妾室,问道:“说吧,谁干的?”

“回夫人,是妾。”周氏上前跪倒,上身微倾,双手合于腹前,姿态恭敬。

“怎么这么急?”刘夫人终于开口,话中并无太多指责。

“回夫人,这两个不算什么,她们身后的实在不像话。”周氏正色道,“妾看不顺眼,行事鲁莽,还请夫人责罚。”

“罢了。”刘夫人摇摇头。

想当初,阴氏自恃美貌兼出身高门,行事很是张狂,在后宅中没少得罪人。更不知天高地厚,害得秦珍落水,最终惹得刘夫人震怒,落得个“病亡”下场。

阴氏族中不记教训,这才过了几年,又开始向秦策的后宅伸手。这且不算,连秦玖和秦玚都不打算放过。

只是秦策还罢,敢谋算她的儿子,刘夫人绝不会姑息。

“今天的事就算了,日后不可如此鲁莽。”

刘夫人正色道:“下月是坞堡的大事,不可闹出任何乱子。有什么事都要等上几天,可明白了?”

“诺!”

刘媵和众妾一并应诺。

从此刻开始,她们这些“老人”就是统一战线。那些新入府的娇花最好皮绷紧些。老实还罢,不老实的话,提前凋零可怪不得旁人。

刘夫人和刘媵交换眼色,心下都十分明白,秦策要称王,后宅肯定会进人。挡是挡不住的。

她们能做的,就是把进来的都攥在手里,哪个敢起刺,大可丢给这些“老人”收拾。

两人最关心的还是秦玖等人。

秦策的后宅挡不住,几个儿子却是不然。

身为秦氏主母,秦策的妻,又为秦策诞下嫡子,手中握有相当大的权利。谁敢不经她的同意擅自送人,连借口都不用找,直接拉出去当场打杀。

有谁不记教训,胆敢以身试法,大可以试试看!

冷风越刮越大,两个娇柔的美人终于支持不住,先后晕倒。送回去后,都没能熬过一场风寒,半月不到就香消玉殒。

秦策问都没问,或许连两人的长相都没记住。

刘大夫没空闲处理,刘媵打两个婢仆送信,什么体面,什么葬入祖坟,压根是不可能的事,一副薄棺送出府就算了事。

阴氏遇此挫折,给旁人敲响警钟。

然而,几条人命终抵不住野心,不出几日,阴氏再次送美,之前蠢蠢欲动的几家咬咬牙,紧随阴氏脚步,都打算赌上一回。

秦策照单全收,秦玖和秦玚见也未见,全部退回。

刘夫人安坐后宅,看着一群莺莺燕燕福身行礼,面上恭谨顺良,背地里各施手段,和刘媵一起置身事外,全当看一场大戏。

这场戏短期不会落幕,却会中途换角。

每个被换下的角色,面前仅有一条路,那就是死。

北风呼啸,秦氏坞堡仿佛一尊巨兽,盘踞西河,迎风咆哮。

吼声震动北方荒原,气吞山河,昭示着历史又将翻过一页,一个新的汉家政权将雄起北地,逐鹿中原。

偏安南地的晋朝也将迎来一场-动-荡。

十一月丙子,桓大司马再次上表,请废司马奕帝位,改立丞相司马昱。表书递上不算,更将“废立诏书”拟成草稿,派人送入台城。

满朝文武无一提出异议,显然默许此举。

郗愔随后上表,同样推举司马昱,言“琅琊王昱体自中宗,英秀明德,人望所归。宜从天人之心,顺百姓之意,以承皇统。”

两个大佬先后表态,满朝尽是附和之声。即便是王谢士族,此时也不会站出来同桓温郗愔作对。

这种情况下,褚太后想要翻盘已然成为不可能。

台城,太后宫

两卷竹简丢在地上,一卷是请废帝的表书,另一卷是百官联名推举新帝的奏请。

褚太后脸色阴沉,鬓斑白,似比之前老了十岁。

阿讷跪伏在地,未同往日一般出声劝慰。

自从幽州归来,他便一改往日作风,变得沉默寡言,行事愈谨慎。

褚太后的确想杀他,却寻不到合适的机会。

十几年的大长乐不是作假,纵然不能干涉朝政,在宫中培养一批心腹不成问题。

借助多年累积的人脉,抓住琅琊王氏递出的橄榄枝,再设法同桓大司马搭上线,孙讷逐渐在台城张开一张大网,褚太后想动他,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如果一意孤行,褚太后就会现,没了孙讷,自己会变成“聋子”和“瞎子”,再无法轻易得知宫外的消息。

过一阵脾气,褚太后冷静下来,命人将竹简捡起,再备下笔墨。

“阿讷。”

“仆在。”

“你说,我究竟是不是做错了?”

“太后是为晋室。”

为晋室?

褚太后拿起笔,眼底闪过一丝嘲讽。

是啊,为晋室。

竹简铺开,一行小篆落于简上,笔带锋锐,竟同康帝有几分肖似。

“王室艰难,先帝短祚。未亡人不幸罹此忧患,感念存殁,心焉如割。”

写完这段话,褚太后便停下笔,取私印盖上,旋即交给宦者,令立刻送去三省。

司马奕得知消息,突然丢开酒盏,将宫婢宦者全部撵走,独自坐在空旷的殿中,先是一阵大笑,继而是一通大哭。

哭声喑哑,伴着席卷的冷风,仿佛能刺破人的耳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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