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齐声叫好,一个个快速回到座位上,侧耳倾听。
罗纶飞快扫一眼端正有力的钢笔字体,欣然走到大厅中间,高声朗读,读到一半时已经激动得声音走调:
“……纵观古今中外,与民争利的政权无不以失败而告终,放眼当今列强,无不鼓励扶持本国民间资本展壮大,如今,我国政府不但对地方铁路不予扶持,反而为摆脱财政困境嫁祸于民,实属杀鸡取卵的短视行为……
“望朝廷尊重民意,体恤天下,望盛宣怀、端方诸公以川、鄂、湘、粤四省亿万国民的根本利益为重,痛改弊政,造福于民……参天大树如若枝叶枯萎,仍可以壮士断臂之志,挥刀砍断病枝求得生存,如若视而不见一意孤行,定会祸及躯干进而根基糜烂,距离轰然倒塌恐怕就为时不远了!”
“好——”
满堂一片喝彩声,每一个人都激动不已。
这篇言辞尖锐的八百字短文,不但充分表明了萧益民旗帜鲜明的立场,而且敢于质疑满清朝廷、敢于指名道姓地向盛宣怀等人问责,在目前不是委屈求情就是气急败坏大声骂娘的滚滚舆论中无比显眼,令人精神振奋,非常难得。
只要这篇文章公布,定会获得川、鄂、湘、粤四省的一片拥戴,无论对川汉铁路公司诸公,还是拥有汉粤铁路、川汉铁路最大权益的四省受害民众,都是强有力的声援和激励,对正在紧锣密鼓殚心竭力鼓动百姓起抗议示威的“保路同志会”更是巨大的支持。
兴奋的罗纶等人捧着文章匆匆离去,圆满完成任务的邹文翰和张澜留下小酌,三人半个多月不见面,似乎有很多话要说。
酒过三巡,邹老夫子笑眯眯看着萧益民:“什么时候想通的?”
“我敢想不通吗?”萧益民没好气地反问一句,抓起酒瓶自斟自饮。
邹文翰和张澜哈哈大笑,看样子两人非常的痛快。
萧益民喝下杯酒,长叹一声说出心里话:
“其实不用二位苦苦相逼,我也会站出来表明立场的,之前没有表示,是因为时机没到,那时候满清朝廷没有做出书面决定,市面上传言太多太杂,一个不慎恐怕闹出笑话来,但现在一切都明朗了,该表态就得表态。细细一想,虽然铁路公司要负很大一部分责任,但现在不是追究的时候,想尽办法保住路权才是最紧要的,将近两千万元投入面临灰飞烟灭,那可都是民脂民膏啊!
“再一个,作为华西集团的掌舵人,我虽然没有参与铁路投资,没什么损失,但总有点儿兔死狐悲的感觉。还有就是我不得不好好考虑我如今的名誉和地位,再不旗帜鲜明表态支持一下,恐怕要得罪成千上万人了......既然明知道逃不掉,不如痛痛快快地吼几声,总比不痛不痒地呻吟要好得多。”
邹文翰和张澜深以为然,他们最欣赏萧益民这一点,在朋友面前有什么说什么,绝不遮遮掩掩,更不会去干又当婊子又立牌坊的卑鄙勾当,所以两人都喜欢和萧益民相处,觉得很轻松很舒服,没什么顾虑放得很开。
深陷利益之中的邹文翰心里颇为羞愧,张澜也好不了多少,萧益民见两人难受的样子,轻轻把话题转到新任总督身上:“王大人是个什么态度?”
张澜苦笑一下:“他当然要支持我们了,否则得罪本地官绅,将来的日子肯定不好过,可他的支持很有限,既怕朝廷降罪,又怕我们造他的反,左想右想,好像他的总督位置都坐不稳,何况他的官帽前面,还挂着‘署理’二字。”
萧益民点了点头:
“如今关键还是要看邮传大臣盛宣怀的态度,以两条铁路向四国抵押借款就是他一手捣腾出来的,而且这个始作俑者非常傲慢,对民众的呼声一直嗤之以鼻,连句安抚的软话都不愿讲,看样子他很可能会在其中弄出些新名堂来,比如上海那边传说朝廷考虑以现金收购汉粤铁路股票的消息,唯独没提到川汉铁路怎么办,要是真这样厚此薄彼搞分化,无疑是非常刻薄阴毒的诡计,要当心啊!”
邹文翰苦笑道:“恐怕不是传闻那么简单,这极有可能会成为事实。”
萧益民颇为惊讶,转向张澜:“你的意见呢?”
“一样,前景不妙啊!”张澜也无能为力了。
邹文翰见萧益民若有所思的样子,犹豫片刻还是问道:“湖南闹腾起来了,同盟会这回恐怕势在必得,我们四川也好不到哪里去,到时候若是动用武力了,你怎么办?”
萧益民长叹一声:“除了顺应民意还能怎么办?不过在此之前,我想通过我们的报纸和上海舆论界的关系,把这段时间我写下的几篇文章表出来,算是个善意的提醒吧,这次不乱则已,乱起来恐怕惊天动地啊!”
邹文翰和张澜频频点头,但是他们的思维仅局限于四川,而不是像萧益民那样,延伸到了整个长江流域,特别是武汉三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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