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临满心都是痛苦,他才三十出头,但看上去象是四十许的老人,当初在金陵城中鲜衣怒马的少年俊杰,如今已经是人到中年了。
他双眉紧皱,有着拂不去的隐忧。
自崇祯十二年以来,他的情形也是不好,最初时虽然保住了总兵的位置,但没多久还是被借故罢黜,又回到史可法手下任副总兵。几个月前,漕督朱大典奉命带山`东总兵支援大名府,这样山`东的守备又空虚起来,于是崇祯才又想起了他,在周延儒的举荐下,他回到了登莱总兵的任上。只不过事隔近两年时间,他一手拉扯出的登莱兵,如今就只剩下小猫三两只,总数只有三千余人,而且都是那种老弱病残。
他现在不复当初的浮躁,也无颜再求俞国振大力支援,而且也没有这个时间。因为他刚到任,黄河便已经溃堤,在兰阳北经东明、濮州、寿张分为两支,一支夺了大清河河道,直接至铁门关入渤海,另一支夺了运河河道,由海河入海。
前一支的入海口,距离登莱不过两百多里,因此他在很短时间内便接到了消息,也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
新的黄河河道两岸,已经成了一片沼泽泥浆,数百万灾民家破人亡,而再过一个月,寒冷的冬季便要来临,那个时候,饥寒交迫之下,没有了生路的百姓除了造反,再无别的选择。
哪怕紫禁城里的皇帝是俞国振,只要不能将赈济的粮食运来。灾民们也只能起事造反。
他长叹了一口气,心中的怨愤,又变成了希望。他知道俞国振已经到了耽罗岛,按时间算,现在俞国振也应该得到消息,他应该会有所决断吧。
“总兵老爷,南海伯真会来么?”一个亲兵问道。
这亲兵是他从史可法那边挑出来的。还算伶俐,但他的问话却有些刺耳。孙临瞪了他一眼:“南海伯仁义爱民,他得到消息。必定会来的,大伙儿再紧一紧,最多再撑上五天。南海伯便会带着粮食来!”
“咱们再撑五天倒是没有问题,可是听闻咱们这边赈民,百姓纷纷来羊角沟,每日都有成千的人赶到,咱们的粮食也有限,今日喝的粥已经是连筷子都立不稳了。百姓死活要管,可咱们的死活也要管吧。总兵老爷……”
听到耳畔喋喋不休的唠叨,孙临挥手便抽了一记耳光过去,将那亲兵的话语顿时被堵住。
他不明白,这位原本比较好相处的总兵老爷。为何突然间成了这模样。
“休要罗嗦,若是南海伯来了发觉咱们没有尽力救百姓,第一个被追究的必定是我,而你们也一个别想逃。”孙临厉声道,然后。他寻了个高处站了上去,看着周围懒洋洋提不起精神的登莱兵,他大声又道:“诸位当中,有多少是三年前曾经在我帐下做过事的?”
应者寥寥,但毕竟还有几个,孙临心中稍松。他又道:“还记得新襄的肉罐头的滋味么?”
“记得,如何不记得?”那寥寥的数个老兵顿时精神振奋起来,口中也不禁口水成河。
“记得的话,就好生听我吩咐,咱们在这里救济百姓,南海伯必定不会亏待咱们,他很快就会派船来,整船整船的肉罐头,到时管大伙吃个够——那些不知道肉罐头什么滋味的,可以问问你身边知道滋味的人。”
孙临的话语起了一定的作用,“肉罐头”是件新鲜事物,但只要有人讲解,再发挥一点想象,于是所有的登莱兵嘴里都开始流口水。虽然这让他们的腹中更为饥饿,却也加快了他们的办事效率。
将一个个逃难来的百姓引到避风向阳的地方,挖出一个壕坑暂时供他们居住。每五百人左右在周围挖出壕沟来,起到排水的作用。同时注意四处撒石灰,据说可以消去肉眼看不见的毒虫,所有人的大小便都得集中处置,免得产生疾疫……
孙临对这些内容相当熟悉,当初为了给新襄准备移民,他没有少这样安置过百姓。但是每一次做起来时,他还是觉得手忙脚乱没有头绪,而每到这时,他就尤衷地佩服俞国振。
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将那些灾民变成移民再变成新襄的居民的。
因为天气转冷的缘故,一个个火堆升了起来,为了避免发生火灾,孙临不得不再派人去看着火堆,但旋即又发生了灾民为了争夺烧火的柴草而斗殴之事,孙临又不得不亲自去处置。当将斗殴双方弹压已毕,他抹了一把额头的汗,又向着东面望了一眼。
然后,他便看到了无数锦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