郢都武院,刑兵阁。
空旷的刑兵阁中,柳下跖正对着一根石柱习练身法,他身形闪略之间,明灭不定,每一次纵跃,都有十数个一模一样的他出现在石柱周围,让人根本分不清哪个是实,哪个是虚。
而秦阳则坐在一堆古书旁边,左手捧着卷竹简,颇为入神地研读着。他眉头时而紧皱,时而舒张,右手在虚空中刻画出一道道金色纹路,像是在推衍着什么。
至于颜靖,则静静地盘坐在刑兵阁的角落中,他满头晶莹的白发无风自动,周身有一道道金色符文般的流光缭绕着,远远望去,气质出尘,宛如谪仙。
刑兵阁中央,长发披散,表情沉凝而落寞,看上去如同一个落魄儒生般的孙膑见此情景,像是想起了什么,嘴角上扬,露出了颇为罕见的笑意。
一旁的田忌见此情景,却是微微叹了口气,试探性地问了句:“老师,您是不是该让师弟回来了?”
孙膑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又是那种几乎长久刻在脸上的落寞,夹杂着一种难以言明的苦意:“回来?他当初立誓要杀我为他母亲报仇,如今就算我让他回来,以他的性子,你觉得可能吗?”
“但杀害师母的明明不是您,师弟立下那誓言,只是因为误会。”田忌接着道:“师弟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我想只要您向他解释清楚,他会回来的。毕竟,您是他的亲生父亲啊!”
孙膑苦笑着摇了摇头,脸上的落寞之意更加浓重:“她虽不是死于我手,但她却是因我而死,尘儿因丧母之事恨我,我没有资格逃避。”
田忌一阵语塞,最终,重重地叹了口气。
“况且,现如今的春秋大陆英才辈出,像那三人,日后都不是凡俗之辈。”孙膑静静地道:“一个是盗家隐盗一脉的奇才,一个是医家沉寂八千年后的入世弟子,而另一个,又是当年那位儒家天才的儿子……尘儿道心很稳,天资比起这三人来也是不差,所缺少的,只是历练。”
田忌沉思了一阵,眼中出现了喜意:“老师,您的意思是?”
“我会和尘儿解释,但现在不是时候。”孙膑有些出神地抬起头,目光像是穿透了刑兵阁,穿过了兵魔吼天大阵,望见了那无际的天空:“因为恨我,一向不喜修炼的尘儿有了修炼的动力。其实,身为他的父亲,我很想让他按照自己的意愿去做一个画师。”
“但在这片大陆上,想要追求并维护自己的梦想,必须要有强大的实力。只有这样,梦想才不会被人随意践踏。”孙膑叹了口气:“而获得实力的真正途经,靠的不是背景,靠的是自身不懈的努力。由于对我的恨,尘儿暂时将梦想沉寂,选择了修道这条路。等他足够强的时候,我会在向他解释清楚之后,不再让他承担这所谓来自‘宿命’的责任。”
“我会尽我所能,让他不再受到束缚,让他与他的梦想,在这片天地间自由地翱翔。”孙膑说到这里,慢慢地闭上了眼睛:“这是他母亲的愿望,也是我身为他的父亲,应该尽到的责任。”
田忌垂下了头,眼眶微红,他知道孙膑所言并不是空话,他为了这个目的,已经付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代价。
“既然如此,就让他继续恨我吧。”孙膑笑笑,睁开了眼睛,缓步走向了刑兵阁深处。
田忌望着他瘦削而落寞的背影,久久不语。
楚国北部山域的那个山谷中,墨寒刚刚被荆轲从土里“挖”出来,他浑身鲜血淋漓,半边身子几乎被拍扁了,伤势颇为严重。
依照墨寒的指示,荆轲小心地将他平放在地上后,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憋出了一句:
“你怎么没死?”
墨寒的呼吸才有些顺畅,被他这句话噎得险些背过气去:“咳咳咳……你还不如继续哭,那样你说的话至少还像是,像是人话。”
“既然能开玩笑,说明情况已经很好了。”荆轲嘿嘿一笑,脸上的欣喜颇为明显。他伸出拳头想擂墨寒一拳,但见后者这副凄惨模样,最终讪讪地收了手。
“情况很好?咳咳……”墨寒双眼翻白,想笑却笑不出,一阵咳嗽之下,倒是将胸腔中的淤血咳出了不少:“站着说话不腰疼,你来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