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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96 迫胁上楼船-6

诸生纷纷叹服,李笃垂首思索片刻,又问道:“孟子曰舍生取义。但学生还有个疑问,正如先生所言‘人为贵’,无论是社稷还是道义,最后终究着落在人身上,道义之事,薪火相传,若人人都‘舍生取义’,人已不存,义又安在?”他顿了一顿,毫不避讳地直盯着赵行德,又道,“似五代时候冯道,历仕五朝,自言‘在孝于家,在忠于国,日无小道之言,门无小义之货。’此人可有臣子之忠?然若不是,以孟子所言,仁人君子,当时便舍生取义,又是将朝廷百姓弃于虎狼丛中耳。人为贵,是耶非耶?忠义何存?还请先生教我。”李笃素来好胜,他一口气说出来这个疑问,却不是故意刁难赵行德,而是他自己观书时百思不得其解之处。

赵行德目光有些复杂,他看着远处的东山明月,没有直接回答李笃,似叹似问道:“义者,宜也。上通天道,直指人心,却并无一定之规。对百姓而言,义就是一个公道。对蒙冤者而言,义就是一个清白。而对你们而言,义是要用一生去探求的东西。管仲,公子纠之私臣也,公子纠与公子小白争位事败,管仲辅佐齐桓,九合诸侯,一匡天下,是忠臣否?魏征,太子承乾之师,李世民发玄武门之变,贞观之治,号为人镜,魏征可是忠臣?”他顿了一顿,又道,“陈涉为屯长,萧何为主簿,刘邦为亭长,皆秦之臣。曹丕,汉之臣。司马懿,魏之臣。李渊,隋之臣。前朝太祖郭威,乃后汉之臣,本朝太祖,亦后周之臣,这些人比冯道又如何?”看着座下的廪生们,赵行德缓缓道,“想清楚这些,你们会更明白什么是君臣之义,孟子所谓‘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的意旨又是什么?”

赵行德没再多说,李笃垂首不语,似乎陷入思索。这时,阮中度情不自禁问道:“赵先生,李兄刚才所言,舍生取义,人既不存,道义又何在?学生仍是不得其解。”此时,城外尚且传来轰轰的炮声,襄阳大军还在攻打城池,而北虏南侵四处烧杀掳掠,大批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哪怕是身在相对安定的鄂州州学中,诸多廪生也不得不面对这“舍生取义”还是“苟且偷生”的问题。

赵行德看着诸生有些灼热的目光,胸中似有触动,缓缓道:“义之所在,直指本心。孟子曰,死亦我所恶,所恶有甚于死者,故患有所不辟也。”他顿了一顿,又道,“蝼蚁尚且贪生,倘若所恶无甚于死者,自然不必强求如此。”赵行德嘴角浮起一丝复杂的笑意,朗声道,“然则,天道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莫说是一人舍生取义,哪怕是家破国亡,社稷不存,天崩地裂,沧海桑田,我们所奉之道义亦不会随之消亡。”

陆续回答完诸廪生的提问,赵行德最后道:“义者,宜也。取义之道,贵乎知行合一,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悦乎’。所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循序渐进,由小及大,这一义理亦始终贯通其中。汉初陈丞相平者为宰分肉食甚均。父老曰:‘善,陈孺子之为宰!’平曰:‘嗟乎,使平得宰天下,亦如是肉矣。’陈平当年亦不过,一小子为父老分肉而已,便能有如此胸襟抱负。诸君若能明义之所在,以‘义’为刀,为天下之宰又有何不可?”

这话声若金石,众廪生听在耳里,但觉浑身的血脉贲张,有人甚至想站起来大喊一声。张之舟垂首深思,似有所悟。李笃抬头望着赵行德,目光隐隐有坚定之色,但和刚才又有所不同。阮中度喃喃道:“学生,受教了。”他站起身来,敛容朝着赵行德的身影微施一礼。

正肃容等候赵行德先离开,肩头忽然被人拍了一记,阮中度回头一看,却是张之舟看着他腰间,开玩笑道:“阮步兵,可找到剑没有?”阮中度正色道:“不羡他人怀宝剑,我胸中自有义如刀。”张之舟翻了个白眼道:“呆子。”他转头看着赵行德,颇为惋惜地叹道:“可惜赵先生戎马倥偬,不能常驻在州学里面。走吧,这军中讲习规矩不像学舍里那样森严,听讲的可先行散去。”诸廪生这才意犹未尽地三三两两离去。

“逆臣敢尔!”

鄂州城外,得知陈东的条件后,赵杞气急败坏,近乎失态。当他在帐中来回踱了好几圈步,方才强自按捺怒火,坐下来喝了口茶水,叹道:“朕以大局为重,宽恕这干逆臣,没想到他竟然得寸进尺,猖狂,实在是猖狂!”刚刚平复一股怒气又涌上来,重重一摔,将个茶盏摔得粉碎。

邓素面沉似水侍立在旁,赵杞这般反应,早在他的预料之中。待赵杞真正恢复神智后,邓素方才慢吞吞道:“陈少阳此议虽然有些僭越。但是,陛下不妨换一个方向来想鄂州一旦臣服于陛下,耶律大石会怎么样?夏国会怎么样?汴梁那位的感受又会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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