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秀保的印象里,德川家康自始至终都是织田信长最为坚实的盟友,即便是在两次信长包围网期间都不曾背弃,如此坚固的友谊又怎会因为公卿几句话就瓦解了呢。
想必是躺着久了,秀吉试图挪动下身子,可他已经虚弱到不能有任何大动作的地步,好在有秀保小心服侍,才能勉强倚着床沿坐起来。
“你知道内府这辈子最佩服的人是谁么?”秀吉问道。
“应该是信长公吧,他毕竟是在您之前最接近天下人宝座的英雄,而且还多次挽救德川家于危难之中。”秀保脱口而出。
可秀吉却摇了摇头:“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殊不知他最钦佩不是作为义兄的信长公,而是德川家的宿敌,以‘甲斐之虎’名冠东国的武田大膳大夫信玄呐。”
“武田信玄?!”秀保惊讶道,“那可是三番五次想要吞并德川家,完成上洛大业的枭雄啊,几十年来两家勾心斗角征战不休,简直就是势成水火的宿敌,有这样的关系在,内府又怎会钦佩他呢?”
“这就是信玄公的魅力所在,也是内府最让我敬佩的地方之一啊。”秀吉感慨道,“信玄公以甲斐一国不足三十万石高起家,用了不到三十年时间便征服了豪族林立的信浓,攻取了梦寐以求的骏河,染指越中、飞騨、远江、三河、美浓、上野和武藏,成就了武田家先辈都不曾取得的霸业,虽说折戟野田,中道崩殂,但他所表现出的勇武和谋略乃是武家的典范,自当受世人景仰,就连谦信公和信长公都曾自叹不如。更何况是内府呢。
内府自脱离今川家起。就决心复兴三河松平家的霸业。遂西结织田,东连武田,谋取远江,觊觎骏河。意图将今川家的领地一定侵占,作为自己进一步开疆拓土的资本,可这一计谋很快便被武田家和织田家识破了。
论单打独斗,内府从未战胜过武田。反而在信玄、胜赖两代的轮番侵攻调略下丧城失地,三方原、高天神不都是很好的例子么。可让我惊讶的是,虽然被吓得拉了裤子(三方原之战时德川家康被武田信玄击败,落荒而逃时追兵几次逼近,故而吓得在马上拉了裤子),可内府却不以为耻,还命人将自己当时的窘态画下来,以此来提醒自己。
从此以后,德川家便暗地里以武田为师,学习武田兵法和谋略。结合三河武士的忠诚和勇武,创造了一支骁勇善战的虎狼之师。你觉得这样一位知耻而后勇。虚怀若谷的大名,会甘于三河、远江这几十万领地么?”
“照您的意思,内府也是怀揣天下霸业的人,因此才会想要除掉信长公而代之喽?”秀保问道。
秀吉没有赞同秀保的说法:“是信长公动杀心在先,内府不得已而为之。”
“难道信长公早就发现内府的野心了?”
“不错,”秀吉点了点头,“当初之所以命松平信康自尽,勾结武田家是假,实则是知道自己的儿子能力不如信康,担心自己百年之后霸业不保,这才动了杀心。也就是从这件事开始,内府和信长公开始貌合神离了。
灭亡武田氏之后,内府虽然得到了骏河,可上野的泷川一益,甲斐的河尻秀隆,北信浓的森长可,南信浓的毛利秀赖皆是信长的直臣,从地图上不难看出,除了东面的北条氏,德川领的北面和西面皆被织田大军包围,这般情形,只要是稍微有点头脑,都该知道信长公的意图了吧。”
“您的意思是,如果没有本能寺之变,信长公打算将德川家一同消灭么?”秀保有些吃惊,“两家结盟近二十年,岂会…”
“二十年?即便是二百年那又怎样,实话告诉你,自从浅井家背叛了信长公(浅井长政也是信长的义弟,而且娶了信长的妹妹市),他的性情随之大变,别说是义弟,就是谱代家臣、庶族兄弟他都是说放逐就放逐,毫不留情,只要他愿意,随时动能对德川家下手,甚至可以没有任何理由,这就是实力。”秀吉顿了顿继续说道:“不过从当时的态势来看,信长公虽是对内府有了警惕,但还不至于立即采取行动,而内府之所以接受邀请,完全是心里有鬼。”
“有鬼?”
“没错,武田家灭亡之后,一些武田家臣表示顺从信长,却仍被下令彻底铲除(‘狩猎武田令’),内府却觉得这是一个纳贤的好时机,拼命地招纳武田遗臣(据传单是井伊直政就招募了一千七百余人),这虽是暗地里进行的,可难免被信长公发觉,特别是招文中的那句‘武田信玄家法将由德川氏所继承’,潜台词不就是‘我德川家康也要和武田信玄一样志在天下’么?你能想象得到,这在信长公眼里就是**裸的背叛。内府坚信,信长公之所以没动手,那是因为自己还有用处,一旦消灭了毛利、北条,就到了秋后算账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