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当初京营向南追逐在徐州一战后不顾粮秣未准备妥善就急攻扬州、淮安,率先夺取了长江北岸的控制。汉王军在江淮大败之后,才不得已重兵设置江防,这已经棋失一手了。东南角接下来的关键之地就在于湖广,特别是武昌。要保障江防的完整,必控中上游,否则敌军就可以顺江而下;就算在中游各镇重兵防守,终非上善之策。
臣多次进言汉王要进取武昌,为此又得罪了很多人,建议却没得到采纳。汉王两地关键都没得到,东南角是保不住的,这是逐鹿中原的‘棋盘’上早有的道理;汉王不懂这盘棋,所以大事必不成也。”
张宁听得频频点头,顿觉十分有道理。这些玄虚在几千年争霸史上或许只是常识,可那或许只是少数人中的常识,张宁就是第一回听说“角”的战略。他渐渐产生了极大的兴趣,沉吟道:“如果把江浙地区比作东南角,那西南角应是四川?西北角定是关中,东北角……不应该是辽东,以前辽东并不是中原王朝控制的核心地区,是指河北?”
朱恒拜道:“主公都说对了。”
张宁欠了欠身,坐正了身体,忙请教道:“那咱们占的湖广算是什么,请先生教我。”
朱恒却卖了个关子,低头看向地盘:“臣与主公各占二角,角已经争完,该争边了。”
围棋盘上显然是朱恒让着自己,所以张宁才能从容乱子占角,不过今晚的重点显然不在围棋上。张宁恍然道:“咱们占了个边!”
“暂时连边都没占到,至少要趁胜夺取武昌、岳州、荆州等地后,才敢说占了边。”朱恒捻|着下巴的胡须直言道,“所以当初在辰州面对数万大军压境时,臣多番阻挡主公转攻宝庆,便是出于此种大略的考虑,要占个边才算得上入围,才有了在棋盘中存在的资格。”
张宁道:“以先生把天下喻棋的说法,角才是最好的地方,那咱们占边应该不算上策罢?”
朱恒微微摇头道:“非也。下棋最初都要争角,正如天下由治入乱的起初,群雄都要占角方能蓄势,不至于被轻易吞噬在洪流中;但眼下这是特殊的时期,并非到了治乱重新逐鹿的大势下,乱象只是短暂的,只争角毫无意义。正如天下一统,只剩一隅,所具一角又有何用?无法和整个天下争锋的。
恕臣直言,以大势而言,臣一开始就没觉得汉王和主公有多少的机会,不过事已至此,唯有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一条路罢了。当此之时,因故一开始就要放眼于满盘,根本没有据一角而蓄势的时机;既不能局限于一角,就要向‘边’进取。臣进一言:‘宜攻不宜守’,望主公切记。
为何咱们要争边?大凡有进取之心者,必争边,方能向外拓展。三国时蜀汉具有益州(四川),占了一角,却对荆州十分重视、便是争边,没有荆州蜀汉很难有进取之势……汉王具有东南角,但他不是我们的心腹大敌,反而对我有利;所以我们才要争边,眼前的下一步是要争取与东南互为长短遥相呼应,以便造势……武昌必取之地!”
张宁点头称是。
朱恒又道:“此番一战,湖广已无强敌,岳州等地如探囊取物,但还不到松一口的时候,臣建议尽早准备进取武昌。然后占据夔州,方可成势。”
张宁沉吟片刻,问道:“重夔州是防四川?”
朱恒道:“《张仪列传》中有一段,秦占西川后胁楚,是这么说的:‘大船积粟起于汶山,浮江而下,至楚三千余里。舫船载卒,一舫载五十人与三月食,下水而浮,一日行三百余里,里数虽多,然不费牛马之力,不至十日达扞关……’便已道出了玄机。汉王占东南角,我占一边,北上是逐鹿中原的方向,防御便防西南角。要经略此边,只要占有夔州,就防住了其咽喉;夔州在手,西南无大患也。”
张宁以为然,当下便赞道:“我得朱先生,胜得十万师。今晚这盘棋,真是受教良多。我倒是觉得,汉王丢江淮不是最大的损失,丢了朱先生才伤筋动骨了。”
朱恒摇头叹道:“臣不过一介文人,前不能冲锋陷阵,后不能平生钱粮,只有三寸之舌,王重之则重、轻之则贱,如此而已;在南京时,臣三番提醒武昌之重,却被人嗤之以鼻,又有何用之地?唉,惜汉王,被一帮蠢材误了。”
这句话张宁倒有些不以为然,史上汉王本就没折腾起什么风浪,要不是自己在微妙之间影响了走势,他连西南角都占不了。
不过朱恒确实是必须的人才,除非再得到一个相当水准的高级谋士,否则绝不能缺少这样一个人;张宁有自知之明,超前的远见不是万能的,还需要一个拥有“系统化”的当代见识的人……而这样的人多半都有所作为、不是随便在市井小民中能找到的,幸好有朱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