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一份参议部“邸报”到了常德府,直接送去了武昌营营署。内容最重要的一条是通告文武,新设水军第一营,并任命姚芳(姚和尚)为指挥使。
其它还有一些琐碎的军政之务,如改变编制称号,把以前繁琐的左哨前哨等难以分辨的称号、改为第一哨第二哨,每营依旧四哨编制。
时湘王集团最重要的目标是军事方面,下属机构精简也未发展完善,无法实行文官行政;故一向是以军治“国”。免去了许多动辄掣肘的复杂关系,效率挺高,不过也难以避免地有掌兵大将职权过大的现状。比如常德府的周梦雄,职位是武昌营指挥使,实则节制包括常德府辰州府等洞庭南岸的府县军政,地方官都要看他的脸色行事,相当于明朝及布政使、按察使、都指挥使为一身的大员。参议部的邸报也是直接送到其中军营署内。
这时时间已过酉时(下午六点),周梦雄已经收拾了东西准备离开回家去了,临走前还是大致看了一遍新来的邸报。
他坐在轿子里琢磨了一会儿,很快发现了其中或许有些玄机。周梦雄是认识那姚和尚的,二十多年前确是当过锦衣卫的官、勉强算是武将,不过多年以来一直就在一个山嘎嘎里当村长,不知道有什么大能耐。
不过这老小子有个特别的身份,他是姚姬的兄长,也就是湘王的舅舅;而周梦雄自己是湘王的岳父。都是外戚,只不过姚姬那边的亲戚明显是“母党”;姚和尚平素很少露面言论,不过他确实在湘王集团很有势力,除了身份和他儿子是朱雀军中的掌兵将领外,军中老将老兵多与他有些渊源,比如永定营指挥使韦斌等人。
这么一潭水生生给张宁布置起制衡格局来,周梦雄想到这里不知该欣慰还是担忧。欣慰的是女婿确实有些能耐,大伙儿不至于全然看不到前程。担忧的是一有制衡就有失衡,有可能将来出现倾轧成为牺牲品;当年建文还是皇帝的时候,短短四年时间这种事没少见过。
周梦雄回到家里,先到茶厅里一坐,自己宠爱的那个十七岁的小妾筠娘就抱着他的小儿子上来请安了。却没看到自己的老婆周李氏,往常一回家都能见着她的。周梦雄一问,才知道女儿二娘回家来了,娘俩正在里面顾着说话。
周梦雄听罢面上微微一喜,立刻站起身来,但很快又作起了漠不关心又严厉的表情来。作为父亲怎能和她娘一样长长短短的?他先找了个由头把小妾给支开了,犹自一个人坐在这儿喝茶等着,周二娘回家来总得主动来见父亲的。
果然没一会儿,李氏就拉着周二娘从偏门进茶厅来了,娘俩现在还手拉着手。二娘见到周梦雄那个样子,并没有像外人一般被吓着,反而悄悄对李氏伸出舌头做了个鬼脸。
然后她才规规矩矩地走到椅子跟前,屈膝执礼道:“二娘问父亲大人安好。”
周梦雄只是点了下头,威严地“嗯”了一声。以前他只有在家里才能找到做男人的感觉,如今内外都有了尊严,他虽然板着脸心里其实感觉良好。
他的长相其实挺吓人的,一张刀削般的长脸,一点笑容都没有,满嘴大胡子,长得高大魁梧。可惜两个儿女都不太像自己,周忠和二娘都更像他们的娘,骨骼细长没什么气势。特别是眼前的二娘,长了副瓜子脸模样柔弱得很,丝毫没有人姚姬那种端庄大体之感。
李氏将屋子里的丫鬟屏退,很快就开始在丈夫面前替女儿诉苦:“二妹(二娘)成亲都好几个月了,一点动静都没有,也怪不得她,着实是夫婿太过风流。他还没有成婚时,就有好几个侍妾,刚成婚就把其中一个扶上了次妃的位置……”
“你们是说徐文君?”周梦雄皱眉问了一句,答案显而易见,他顿时拉下脸道训道,“那徐文君娘家已经没人了,二妹和她有什么好争的?老徐在常德之战中战死、尸骨不存,你且不说应该同情她;就考虑到徐文君无依无靠,不正是你拉拢她的时候吗?徐家人丁单薄,在王府根本没有什么势力;但是徐家是跟着湘王从起初同甘共苦过来的,湘王对她肯定有情。你不拉拢,难道等着……”
周梦雄停顿了一下,缓一口气正色道,“你作为王妃,正因恩泽下面的人,得到人心。这是仁,也是礼,我教过你的。”
二娘是个十分聪明的小娘,听到这里脸上嬉笑的神色已经完全不见了,代之以严肃的神情,她沉默下来,好像在思索着什么。
李氏见状责怪道:“好好的一家人能唠唠家常,老爷一回来就大声小声骂她,快消停了罢,你要把闺女弄哭你才高兴!”
周梦雄好像也渐渐心软下来,停止了教训,转头看着门外撸了一把下巴的大胡子。门外正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雨天让天地间的一切都仿佛变得婉约而纠缠起来,就像这内宅的妇人。
他缓下口气,回过头来看向周二娘,好言道:“大户人家都愿意人成堆,那四世同堂的也不在少数,孤零零地过活的人不是什么好事。但这人一扎堆呐,免不得有喜恶,看得惯的看不惯的,就会有争;可只有那市井小人才唯有争,真正识大体的妇人,同样懂和。争与和,唉……”